第3章 花宴(2 / 2)

今日張皇後設尋芳宴,池畔結了許多錦廬供貴家女眷休憩。

皇後喜歡熱鬨,各色織錦畫障把那曲江行宮裝點得姹紫嫣紅,好不絢爛。

尉遲越對嫡母的眼光不好置喙,但在這種環境裡找人,是極考驗目力的一件差事。

何況那些女子不是用冪籬遮著臉,就是戴著帷帽,雖說紗縠一個比個輕薄,可也進一步增添了辨認難度。

尉遲越忽然意識到,自己雖然和沈宜秋做了十二年夫妻,目光卻極少在妻子身上停駐,自表妹何婉惠進宮後,他們夫妻更是有名無實,以至於他連妻子的長短肥瘦都記不太清楚,遑論從百八十個穿著打扮差不多的年輕女郎中認出她來。

尉遲越等得煩躁,屈起指節敲了敲闌乾上的蓮花柱頭,想轉身回閣中,又有些不甘心。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望眼欲穿地等沈氏。

在他的認識中,沈氏是不用等的,從嫁給他第一天開始,她就一直在那裡,如同一件司空見慣的擺設。

他還是太子時,她總在長春院,後來他登基了,她就挪到了鳳儀宮,總而言之隨時待命,從沒有想見卻見不著的時候——當然他沒事也不會想見她就是了。

這麼一想,尉遲越生出些許慚愧,這十年來,沈氏不知在等待中度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又有多少次在失望中守著孤燈寒衾入眠……

實在是可憐!尉遲越歎了一口氣,姑且再等她一會兒吧。

正想到此處,卻見張皇後身邊的內侍馮某急步向他走來,是奉皇後之命來請他去春暉殿。

尉遲越這才回想起來,上輩子初見沈宜秋似乎就是在春暉殿。

他一邊絞儘腦汁回想上輩子他們初見時的情形,一邊不自覺地加快腳步,一路分花拂柳,不一會兒便到了春暉殿。

殿中烏壓壓的都是人。

除了張皇後、尉遲越的生母郭賢妃,還有幾個高位妃嬪和一群尚未婚嫁的皇子、公主,此外還有幾個看著有些麵善的老夫人,下首坐著七八個頭戴帷帽的少女。

本朝風氣開放,男女大防隻存在於腐儒的理想中,盲婚啞嫁更是罕有之事,皇子和公主也不例外。

在座這些少女便是經過張皇後的初選,家世和人材都適合的太子妃人選了。

尉遲越不動聲色地往堂中一掃,發現其中一個身著絳紅色壽字紋錦衣的老夫人生得與沈宜秋有幾分相似,不由望了一眼她身邊的少女。

那少女隔著輕紗,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害羞地垂下頭來,雖然隔著帷帽看不清神情,但那嬌怯之態顯露無疑。

尉遲越心頭一跳,像是被纖纖素手撥弄了一下,泛起一陣漣漪。

原來沈氏竟是對他一見鐘情!難怪後來發展到情根深種、生死相隨!

上輩子他未曾留意,如今一看,原來處處都是蛛絲馬跡!

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好盯著人家一個小娘子看個不停,隻能收回心神,昂首闊步地走進堂中,向張皇後、郭賢妃行了禮,在嫡母身邊落座。

張皇後笑道:“今日在座的都是親眷。”

說罷向他介紹,這是某家的夫人,幼時還曾抱過你,這是某家妹妹,小時候常進宮玩的……尉遲越一一見禮。

張皇後又指著那著絳紅襦衫的老夫人道:“還記得沈老夫人麼?”

尉遲越心道果然,這老夫人果然是沈氏的祖母,那她身邊這個自然就是沈氏了。

張皇後見他多看了沈家小娘子兩眼,不由笑道:“論起來你該叫一聲表姑祖母呢,真是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本朝建國近兩百年,世家大族就那麼幾個,彼此間盤根錯節,認真算起來,和尉遲氏都能扯出點關係。

沈宜秋也能算他一表三千裡的表妹,隻不過比起正經姨表妹何婉惠,親疏不可同日而語。

既然太子妃還得沈氏來做,尉遲越對待沈老夫人也比旁人更鄭重些,上前揖道:“三郎見過表姑祖母。”

沈老夫人忙避讓:“這如何敢當,太子殿下折煞老身了!”

張皇後又指沈老夫人身邊的少女:“那是你沈家阿妹。”

少女嫋嫋娜娜地行禮:“小女子見過太子殿下。”聲音甜得起膩,像在蜜糖裡浸過似的。

尉遲越怔了怔,那聲音與他記憶中的似乎有些出入。

沈氏說話聲調平板,雖然嗓音悅耳,但著實稱不上婉轉多情,甚至有幾分生硬,聽著跟朝會上奏似的。

看來是他上輩子萬事不關心,自然也沒有察覺妻子的嫵媚多情。

尉遲越這麼一想便釋然了。

在場眾人俱都見過禮,張皇後看了一眼在場的年輕人:“你們兄弟姊妹幼時素日一起玩鬨的,長大了倒生分了。”

德妃一向唯皇後馬首是瞻,立即心領神會:“阿姊說得很是,都是親眷,合該多走動,認認親,不然鬨得自家兄弟姊妹當麵不識,豈不是要鬨笑話。”

張皇後滿意地頷首,沈老夫人等女眷便也從善如流,吩咐家中小輩摘下帷帽“認親”。

少女們畢竟臉嫩,都有些遲疑。

尉遲越早等著這一刻,不由看向沈老夫人身邊的少女。

那少女扭扭捏捏地磨蹭了一會兒,這才慢慢摘下帷帽,露出一張羞得通紅的芙蓉麵。

尉遲越一時間竟有些近鄉情怯,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不一會兒他心頭微癢,目光又飄了回來。

偏巧沈氏也在偷眼覷他,兩人目光一觸,尉遲越忙又挪開了視線。

沒想到沈氏素日一本正經,也有這般小女兒嬌態,對他的戀慕之情簡直溢於言表!

尉遲越握拳輕咳了一聲,故作正經地板起麵孔,挺直腰板。

大庭廣眾的,沈氏竟公然與他眉來眼去,縱然他們是夫妻,也著實不成體統!

雖是這麼想,尉遲越的嘴角卻是不由自主地往上揚。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張皇後的聲音:“若是我沒記錯,沈家三娘子是四月裡生的吧?”

沈家三娘子?尉遲越的笑意僵在嘴角,他記得沈氏似乎行七?

他定睛一瞧,仿佛被人兜頭潑了盆涼水,心裡頓時一涼。

他認錯人了!那壓根不是沈宜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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