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扶額:“阿姊彆亂說,八字沒一撇的事。”
邵芸隻不懷好意地看著她,掩嘴吃吃地笑。
兩家約好了相看,眾人俱是心知肚明,但也不能直奔主題,須得按部就班。
仆人張起行障,兩家的主母下車相互見禮,敘了寒溫。
接著小輩們下車行禮,又敘過年齒,這才有說有笑地一同往寺裡走去。
聖壽寺並非什麼名藍大刹,地方不大,隻有兩進院落,帶一個後花園,回廊兩旁附建兩排僧院。
正殿五間七架,不甚軒敞。
兩家主仆和一眾僧人往那兒一站,幾乎就沒有插腳的地方。
眾人分男女在兩邊站定,楚河漢界、涇渭分明,沈宜秋隔著帷帽打量寧十一,卻見他目不斜視,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
待行香完畢,男女賓客分彆在兩個禪院中休息。
一進屋,嶽氏便向沈宜秋招手:“七娘快過來,給寧家二夫人見禮。”
沈宜秋依言上前行禮。
寧二夫人四十來歲的年紀,體態微豐,眉眼與寧十一郎十分相似,是個風韻猶存的美人。
不等沈宜秋跪下,她便笑容可掬地扶住她的胳膊:“七娘不必多禮,我們家不講究這些。”
寧二夫人說話細聲細氣,溫柔似水,對沈宜秋顯是十分滿意,拉著她的手絮絮地問了好些話,卻注意著分寸,並不叫人心生厭煩。
沈宜秋一一答了,寧二夫人叫婢女取了見麵禮來,是一些時新的衣裳料子,並一盒子寧府的合香,這是邵芸和沈宜秋都有份的。
此外,她又從腰間解下一枚螭虎穿花白玉佩給沈宜秋。
隻消一眼就能看出,那塊玉質地溫潤無暇,雕工精湛,顯然價值不菲。
沈宜秋趕忙辭謝,寧二夫人堅決將玉佩塞進她手裡:“這玉佩是祖上傳下的,伴了我許多年。物件不值當什麼,不過是個意頭,你彆嫌棄是舊物才好。”
她說得誠摯懇切,沈宜秋隻得收下。
吃了杯茶,寧二夫人又對嶽氏道:“園後的小徑通到山麓,沿途有一片桃林,倒還可觀。咱們姊妹在這裡吃吃茶,說會兒話,不必把孩子們拘在這裡,讓他們去玩罷。”
說罷又對婢女吩咐道:“十一郎呢?叫他陪著女公子們一起去。”
這就是給他們製造獨處的機會了。
孫嬤嬤一看,這還得了,正要跟出去,卻被嶽氏叫住:“嬤嬤也去前邊吃碗茶,山路崎嶇,你年事高,腿腳不便,讓素娥他們跟著便是了。”
孫嬤嬤隻得作罷,嶽氏雖不是她主人,但畢竟尊卑有彆,她在外不能叫人說沈家的奴仆沒規矩。
小輩們道了失陪,結伴往後山行去。
寧十一奉了母親之命,綴在後頭,儘心儘責地充當護花使者。
沈宜秋一邊走一邊欣賞山間的景致。
此處的氣候比城中多一分寒意,城中的桃花早謝了,這裡的桃林仍舊雲蒸霞蔚,落英隨溪澗而下,爛漫如錦,隔岸雲白峰青,層層掩映。
雖不是什麼勝景,卻也悅目怡心。
沈宜秋兩世為人,不是在深宅就是在深宮。雖說禁苑也有泉石可觀,但畢竟少了這分閒適悠然的心境。
這一片無名的山野桃林,卻叫她看得出了神。
回過神時,其他人走得隻剩遠處的背影,隻有她和寧十一郎被遠遠拋在後麵。
沈宜秋第一次與尉遲越之外的外男獨處,雖說比彆人多活了一世,也還是有些不自在,仿佛做了什麼虧心事。
她隨即自嘲地一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男未婚女未嫁,光明正大地相看,有什麼好心虛的!
尉遲越已是上輩子的事,而這一世,不論從前、如今,還是往後,他們都不會有半點瓜葛。
想到這裡,沈宜秋不由挺了挺腰板,大大方方地伸手摘下帷帽,對寧十一郎淺淺一笑,福了一福。
寧十一郎不由一怔。
隔著輕紗雖也看得出沈七娘容色出眾,他還是被她明豔的相貌灼了一下眼。
他曾讀過許多寫美人的詩句,此時似乎都有了著落,但又都不足以描摹出這近在咫尺,又如隔雲端的美。
比之吹彈可破的肌膚,宜喜宜嗔的櫻唇,靈動清澈的鳳目,修長眼角淺淺的紅暈,更令他納罕的卻是沈七娘那莫可名狀的神情。
她的麵容出奇平靜,並非強裝出的鎮定,也不是故作通透世故,更不是自恃身份的端莊矜持,就像這山間悄悄開、靜靜謝的桃花,與山風流雲一般,無情而動人。
倒也不是出塵脫俗,卻與山下的滾滾紅塵若即若離,似乎隔著一層薄霧。
一個十五歲的小娘子,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麼會有這樣一副神情呢?
寧十一郎暗自沉吟時,沈宜秋也在大大方方地看他。
有的美人宜遠觀,有的美人宜近賞,寧十一卻是遠近皆宜,五官姿容無可挑剔,真是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兩人忙著凝神打量彼此,誰也不曾留意,一水之隔的小樹林裡,有一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