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越一邊回憶一邊道:“六寸來長,玳瑁刀柄,金刀鞘,上麵還嵌著紅寶石和玉蟲子……”
來遇喜這才記起來:“可是聖人所贈的西域貢物?”
尉遲越點點頭:“不知現今何在?”
來遇喜努力回憶了一番,躬身道;“奴年老糊塗,一時還真說不上來,但宮中物事皆有造冊,請殿下容奴去查一查。”
尉遲越端起茶杯,將整杯釅茶一飲而儘,苦得皺了皺眉:“你現在去查,孤在這裡等著。”
來遇喜哪裡還敢耽擱,忙一路小跑著,支使小黃門們去翻各個庫裡的冊子。
東宮的庫藏不知凡幾,這刀又是多年前的舊物,找起來談何容易。
來遇喜使出渾身解數,滿東宮的宮人、內侍齊心協力翻箱倒櫃,找出那柄刀也費了一個多時辰。
尉遲越打開沉香木盒子,曾經日日摩挲的愛物躺在寶藍織錦上,時隔多年,刀鞘上的寶石真珠依舊熠熠生輝。
他伸手摸了摸刀鞘上鏨刻的葡萄紋,指尖傳來熟悉的感覺。
這似乎是他唯一一次贈送東西給沈氏。
上輩子每逢節日,他都會循著宮中的成例賞賜些東西,有時是錦緞,有時是器玩,但唯有這把小胡刀不是賞不是賜,是贈與她的。
卻連這把小金刀也沒送出去。
尉遲越沉默有時,收回手,闔上蓋子,對常遇喜道:“收起來吧。”
來遇喜應了聲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太子殿下不知怎麼了,勞師動眾地將孩提時的玩物找出來,他還以為有什麼要緊用處,誰知隻看了一眼,摸了兩下,便又叫他收起來。
不覺五日過去,東宮風平浪靜。
賈七賈八見事情敗露,這幾日心裡七上八下,生怕太子殿下問責,特地編排好一套說辭。
兄弟倆對了七八十遍,確保萬無一失,誰知太子殿下悶聲回了東宮,批了一下午奏章,第二日照常在弘教殿與群臣議政,與往日並無不同,好似已將沈七娘拋諸腦後。
兄弟倆戰戰兢兢地等了數日,見太子非但沒有發落他們的意思,連問都沒問一聲,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這一日夜裡,又是兩人在太子房門外當值守夜。
賈八故態複萌,恢複了往日那傻不愣登的模樣:“殿下不愧是偉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賈七心思比弟弟細得多,仍有些心有餘悸:“常言道,大丈夫何患無妻,想嫁殿下的小娘子能從延平門排到延興門。殿下什麼身份,豈會為了個女子黯然神傷?”
賈八不能讚同:“那沈小娘子生得貌美無匹,比何九娘還美上好幾分,怕也不是隨隨便便能尋個差不多的出來……”
賈七噎了一下,推了弟弟的腦門一把:“你是不是傻?就不能多娶幾個?幾個不行,那就娶上十個百個,三千佳麗聽說過麼?三千個加起來還打不過一個?”
“這怎麼比……”賈八捂著腦袋嘟囔了一聲,又納悶道:“上回殿下見那沈小娘子與寧十一郎私會,回來好幾日沒睡個整覺,那些黃門都折騰得夠嗆,這回倒是沒見他如此。”
賈七瞪了弟弟一眼:“少胡說,殿下那是勤於政事,夙興夜寐,豈是為了女子,莫要毀謗殿下清譽。寧尚書是朝中大員,咱們堂堂太子殿下,怎麼能跟人搶媳婦呢?這把臉麵往哪兒擱?”
剛說到此處,便聽門簾“嘩啦”一聲響,眼圈烏青的太子殿下站在他們麵前:“替我備馬。”
賈七看了眼天色,是夜無星五月,宮燈照不到之處漆黑一片,不禁小心翼翼地問:“不知殿下何往?”
尉遲越淡淡道:“孤要去一趟紫雲觀。”
華清宮紫雲觀在藍田,是皇帝修行的所在。
賈七和賈八料想太子必定有要事向當今請示,不敢有片刻耽擱,忙命下屬急去備車馬。
不一時,一切安排停當,尉遲越上了馬,勒住韁繩,回頭掃了賈七和賈八一眼:“你們隱瞞太子妃之事,罪無可赦。”
賈七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賈八還想按著串好的供詞申辯,被賈七一把捂住嘴拽得跪倒在地。
賈七匍匐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屬下知罪,請殿下責罰。”他一聽“太子妃”三個字就知不妙,沈七娘不足為懼,可太子妃就茲事體大了。
賈八既驚懼又納悶,不是說大丈夫何患無妻麼,不是說不會搶人媳婦麼?他悲憤地乜了兄長一眼,枉我這麼相信你!
尉遲越默不作聲地看了他們一會兒,這才發落道:“罰俸一年,自去領四十笞杖,往後半年宮中所有馬廄廁房都由你們清掃。”
頓了頓又道:“妄議太子妃,罪加一等,再加四十杖。”
兩人心裡涼了半截,八十杖下去,還不知有沒有命去掃茅廁。
太子殿下一向禦下寬和,東宮近侍又都是貴家子弟充任,賈氏兄弟便是長樂長公主的庶孫,兩人受過最重的懲罰便是掃馬廄,哪裡想到這次的事竟觸了太子殿下的逆鱗。
兩人心裡叫苦不迭,但都不敢告饒。
尉遲越接著道:”孤有差事著你們去辦,若是辦得好,便留四十笞杖記著,以觀後效。”
兩人柳暗花明又一村,如蒙大赦,忙謝恩不迭:“殿下有命,仆等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辦好。”
尉遲越睨了他們一眼:“不必粉身碎骨。隻需替孤往外傳個消息。”
如此這般吩咐完畢,尉遲越輕輕一夾馬腹,策馬而去。
沈宜秋是他的正妻,是他天經地義的太子妃,憑什麼拱手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