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懷抱(1 / 2)

尉遲越和邵安在書房裡討論了一下午, 回過神來已近黃昏。

兩人走出書房, 來到院中, 尉遲越見廊下牆根靠著一把硬弓, 有些好奇:“阿舅平日也習騎射麼?”雖說本朝重武功, 但邵安生得儒雅俊逸,頎長消瘦, 實在不像是嫻習弓馬的樣子。

邵安笑道:“回稟殿下,是犬子鬨著玩, 見笑。”

尉遲越自小習武,看看樹在對麵牆根的箭垛, 不由技癢:“此弓可否借孤一觀?”

邵安忙道:“殿下請便。”

尉遲越拿起弓, 試著拉了拉弓弦, 倒是吃了一驚,他至多能拉開七石弓, 平日用的多為四五石,這把弓卻有六七石,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邵小郎神力。”不過射箭光有蠻力也不行, 準頭才最重要。

他對著邵安一口一個阿舅,卻不管邵澤叫表兄,邵安這些事上一向粗枝大葉,也沒覺察出不對,隻道:“殿下謬讚, 不敢當。犬子成日不務正業, 怠惰荒廢, 著實慚愧。”

尉遲越道:“武藝精湛卻也難得,翌日馳騁沙場、開疆拓土,亦是棟梁之材,倒未必要走進士、明經一途。”

國朝立國之初,股肱之臣多文武雙全、出將入相之輩,不過承平日久,如今重文輕武之風漸盛,朝臣都已進士科出身為傲,雖有武舉,但武舉狀元與進士科狀元不啻天淵。

邵安以為太子這不過是安慰他,未料他又道:“如今邊將、節度使多為外族,雖驍勇善戰,卻有諸多隱患,奈何文士易得,良將難求。”

邵安本來常為了獨子不務正業而頭疼不已,聽太子這一番肺腑之言,不禁感慨:“殿下雄韜偉略,遠見卓識,襟懷寬廣,卻不是仆等鼠目寸光之輩可比。”

尉遲越道:“阿舅謬讚,不過是一些牢騷話,貽笑大方。”

他頓了頓又道:“邵小郎何在?左右無事,何不請他露一手?”

邵安忙道不敢當,叫來個老仆一問,答曰小郎君正在廚下與娘子打下手。

尉遲越又是吃了一驚,君子遠庖廚,豈有大丈夫出入廚房的道理。

邵安麵露赧色:“叫殿下見笑了,窮家小戶沒那麼多講究,不瞞殿下,不隻是犬子,仆逢休沐日,也要與拙荊幫手的。”

尉遲越不由心生同情,邵安進士出身,好歹也是個六品官,卻仍是匹夫匹婦,還要被悍妻馭使,做這些君子不恥的事情,著實可憐。

看邵安一個妾室也無,想來那邵夫人也是個一等一的妒婦。

邵安不知太子片刻之間已轉過那麼多心思,兀自樂嗬嗬地對仆役道:“叫小郎君過來。”

沈宜秋午後閒著無事,搬了張小胡床坐在後院裡,看表姊邵芸描花樣子,他們外祖曾是宮中畫院的侍詔,子女、孫輩都雅擅丹青,便是成天舞刀弄棒的邵澤,下筆也是有模有樣。

邵芸平日猴子似的坐不住,隻有靜下心來畫畫時像個閨秀。嶽氏從廚房中走出來,在圍裙上揩揩濕漉漉的手,湊過頭來看。

邵芸拈著筆管仰起頭道:“阿娘看我畫的丹花好不好?”

嶽氏嗤笑了一聲:“就這點三腳貓功夫,也好意思顯擺。”

邵芸歪著頭,對著紙欣賞了一會兒,點點頭:“嗯,我覺著很好,不比阿耶畫的差多少麼。”

嶽氏乜她一眼:“因為你阿耶也是三腳貓功夫。”

“噫!”邵芸感慨,“這話可不能叫阿耶聽見。”

嶽氏道:“不怕他聽見,咱們家若論畫技,還數你祖父和你姑母。”

邵芸的姑母便是沈宜秋的母親了,她不由豎起了耳朵。

嶽氏接著道:“祖父就不說了,你姑母那時還沒你大呢,已經替名藍大刹畫經變畫了,那大慈恩寺的維摩詰變,就是你姑母的手筆。”

沈宜秋記事早,依稀還記得幼時曾聽父親說過,那時候他進士科及第,與同科一起去大慈恩寺登雁塔題名,恰巧見到她母親在寺中畫經變,這才有了後來的緣分。

想起父母,她總是有種淡淡的不真實感,靈州的記憶被她埋在心底,哪怕是傷心難過的時候,也隻敢淺嘗輒止地想一想,似乎想得多了,那些記憶也會像大慈恩寺西牆上母親的手跡一般,很快褪色斑駁,失去鮮妍的顏色。

嶽氏的聲音將她飄遠的思緒:“……咱們住的這園宅,倒有一大半是你姑母畫畫攢下的。”她說著眼睛又紅了。

邵芸擱下筆,走過去摟住母親肩頭:“阿娘彆難過,今日大好的日子,姑母在天有靈,看見小丸過得好,也會高興的。”

沈宜秋也勸道:“舅母莫傷懷。”

嶽氏抽了抽鼻子:“舅母不好,開開心心的日子偏要哭哭啼啼。”

邵芸回到竹案前,重新提起筆:“橫豎有阿兄墊底,我還不是最差的。”

嶽氏不由破涕為笑。

邵芸又問:“阿兄還在廚房?叫他給我們切一盤香瓜來。”

嶽氏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要吃自己去切,成日支使你阿兄,出嫁了怎麼辦?誰家的小郎君受得了這樣的懶婆娘?”

邵芸嬉皮笑臉:“阿耶不是甘之如飴麼。”

嶽氏不免又要動氣:“去!你阿兄被阿耶叫到前頭去了,與太子殿下射箭呢。”

邵芸“啊呀”一聲扔下筆,拉起沈宜秋:“小丸,咱們也去瞧瞧!”

沈宜秋也有些好奇,便與表姊攜手往外院走去,嶽氏在他們身後叫道:“站遠些,彆叫箭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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