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遇喜領了命, 正要退出去,尉遲越忽然道:“且慢。”
這會兒他估摸著三個女子正在用早膳,樂人和螃蟹還未到,他眼下火急火燎地趕過去, 頂多讓他們散局, 卻不能叫太子妃肉痛。
尉遲越以指尖敲敲湯碗,嘴角驀地揚起:“先不去承恩殿,你遣人去典膳所, 待承恩殿的螃蟹上籠, 立即回來稟報。”
來遇喜哪裡猜不出他打的什麼主意, 嘴上應是, 心裡歎息,太子殿下政事上那麼精明,怎麼兒女之事上就鬨不明白, 明明是想人家在意自己, 卻非得擰巴著去搗亂。
觀他少年時與何九娘相處, 也知道什麼事都讓著點人家小娘子, 怎麼到了太子妃這裡, 就渾似換了個人。
不過看到太子每日興致勃勃變著法子地去招太子妃厭煩,來遇喜也生出了一點促狹之心, 說到底這些事旁人幫不上手,隻能靠太子殿下自己鑽研領悟了。
這幾日太子不來, 沈宜秋既清閒又鬆快, 又有兩位良娣作伴, 過得比神仙還逍遙自在。
這會兒她與兩位良娣剛用完早膳,叫宮人撤下食案換了茶床,姊妹三人飲了杯陽羨茶,閒來無事,沈宜秋便叫宮人去開庫房,對兩人道:“眼看著就是重陽了,我前日叫人收拾了一些應景的衣料、簪環出來,眼下無事,你們正好挑一挑,這兩日便著繡坊裁製新衣,重陽宮宴上好穿。”
宋六娘和王十娘道:“每回來都偏阿姊的好東西,著實慚愧。”
沈宜秋道:“這些東西收在庫裡也是不見天日,穿戴在你們身上,我還能時時欣賞。再說我偏你們的東西還少麼?幾時同你們見外過了?”
她頓了頓道:“十娘上回合的梅花香我快用完了,正想著怎麼哄你再給我合一匣子。”
王十娘素日不苟言笑,這會兒也飛紅了臉:“阿姊不嫌棄粗陋就好。”
宋六娘歎了口氣:“我又沒有王姊姊這般蘭心蕙質,手又笨得很,什麼都不會做。”
沈宜秋笑著往她嘴裡塞了一塊金乳酥:“你年小,隻管好吃好喝就夠了。”
宋六娘用袖子掩著鼓囊囊的腮幫子,直道夠了:“留點肚子,一會兒多吃兩個螃蟹。”
沈宜秋乜她一眼:“就是知道你打的這個主意,才要多塞你幾塊餅,此物最是寒涼,女子切不可多食的,一日最多吃兩個,你們明日再來吃。”
宋六娘隻得道:“知道啦好阿姊。”
說來也怪,太子妃明明隻比她大兩個月,有時說話卻像極了她家中長姊,仿佛比她年長十來歲。王家姊姊明明最年長,太子妃有時候也把她當小孩似地逗玩。
說到螃蟹,三人的臉龐都亮了,這還是今年第一批螃蟹,昨晚剛從蓬萊宮送來,這種稀罕物事良娣的份例中是沒有的,太子和太子妃一人分得兩簍。
沈宜秋知道宋六娘最嗜這個,便迫不及待地將他們請來同享,也好看著點宋六娘,免得她年紀小貪嘴吃多了,她自己吃夠了體寒的苦,可不願她也遭這份罪。
不一時,宮人們把衣料、簪環、脂粉取來了。
沈宜秋命人將料子展開,把簪環、脂粉都堆在大案上,叫兩人挑選。
衣料多是菊花、蜀葵、玉蘭之類的秋花紋樣,有蜀錦,有織成,還有泥金泥銀的紗綾,各種顏色都有,爛漫地鋪了一地,宋六娘和王十娘不一會兒便挑花了眼,直到不知如何選。
沈宜秋便替他們參詳,拎起一端褪紅色的叢菊瑞錦,披在宋六娘身上比了比:“這端如何?”
王十娘拊掌道:“先前還覺這顏色太浮,倒是格外襯六娘,嬌嫩又俏麗。”
宋六娘也覺好。
沈宜秋又替王十娘挑了一端少府監綾錦坊出的杏黃色水波紋綾,上麵繡著大朵的玉蘭。
王十娘從未穿過這顏色,執起銅鏡一照,卻意外合適,由衷道:“阿姊真好眼光。”
沈宜秋又替兩人選了幾端,衣衫、裙裳、腰帶和披帛一一配好,兩人連聲讚歎,旋即道:“阿姊還未挑呢。”
沈宜秋指了一端檀色繡黃蜀葵的:“這花色如何?”
兩人直搖頭:“不好不好,太老氣。”
宋六娘拎了一段嫣紅的:“阿姊生得好,肌膚又白,這樣鮮亮的顏色才襯你。”
王十娘也笑道:“阿姊給彆人挑倒是一挑一個準,怎麼給自己挑的這般老氣。”
拿起一段朱槿色的放她身上比劃:“這個也好。”
沈宜秋對著銅鏡照了照,有些拿不準:“似乎過於鮮亮了……”
兩人不住搖頭:“哪裡,是阿姊平日穿得太素淡了。”
一時選定了料子,沈宜秋叫宮人送去繡坊,又打開奩盒叫他們挑簪釵環佩,三人對鏡插戴,忙得不亦樂乎,最後宋六娘選了一對菊葉形鏨刻菊花紋的金簪、一對紅寶石茱萸釵,王十娘選了一支羊脂白玉雕玉蘭花頭簪,並一對菊花紋寶鈿金插梳。
恰在這時,有宮人進來稟報,叢教坊召來的兩名樂人到了。
沈宜秋便即宣他們入內,那兩名樂人一男一女,都生得眉清目秀,特彆是那男子,生得長眉秀目,身姿飄逸,容止閒雅,不像個樂人,倒像是哪個膏粱之族的公子。
沈宜秋心中暗暗稱奇,宋六娘和王十娘極少見到外男,當即垂下頭,雙頰微微泛紅。
沈宜秋知道兩人不自在,便叫宮人搬了一架木屏風來,讓兩個樂人在屏風外奏樂,宋六娘和王十娘這才恢複如常。
沈宜秋便對兩位良娣道:“前日皇後娘娘叫人送了內坊新調的脂粉和眉黛來,你們想試試麼?”
宋六娘躍躍欲試,挽起衣袖塞進金臂釧裡:“我來給阿姊畫眉。”
王十娘乜她一眼,沒好氣道:“你省省吧,我這張臉成日讓你糟踐也就罷了,還來禍害娘娘。”
邊說邊輕輕搓手:“我來伺候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