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乘著步輦穿過庭院,便見一個黃門帶著幾名宮人,快步走下台階迎上前來,滿麵堆笑地行禮:“奴拜見娘子,請娘子安。”
沈宜秋由宮人攙扶著下了輦,問道:“殿下如何了?”
那黃門道:“回稟娘子,殿下服了湯藥,才睡下。”
沈宜秋點點頭:“好,我去看看殿下。”
那黃門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就在這時,沈宜秋忽然瞥見階下停了一乘小輦,她隱約察覺了什麼,問道:“殿中可是有旁人在?”
黃門正愁怎麼開口,聽她自己問起,鬆了一口氣:“回稟娘娘,是賢妃娘娘外甥女何九娘在探望殿下……”
沈宜秋方才便已猜到,不由勾了勾嘴角,她以為他病得下不來床,這才巴巴地趕過來,誰知道卻是因為這個緣故。
她急著趕來,晚膳也未來得及用,此時想叫人去傳膳,卻沒什麼胃口,想起吃食便覺膩味。
她想立即回東宮,可來都來了,不能轉身便走,宮裡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她不能叫人挑出錯來。
那黃門見她神色難辨,小心翼翼道:“娘娘可要去殿中等?”
沈宜秋想了想,實在沒興趣去看何婉蕙惺惺作態、哭哭啼啼,便道:“不必了,我就在外頭等,有勞你待殿下醒了來通傳一聲。”
那黃門哪裡敢真的叫她在外麵等,忙將她迎入東軒,宮人內侍們殷勤更勝往日,一個個忙裡忙外,焚香煮茶,掃榻捧幾,隻盼著太子妃娘娘看在他們儘心伺候的份上,千萬彆遷怒於他們。
沈宜秋自然明白這些人所想,待他們也比平日更加和顏悅色,宮人內侍們嘴上不說,心裡卻都感激太子妃娘娘體諒下情。
茶湯未煮到一沸,便有宮人來稟,道何娘子在外求見,想向太子妃娘娘請安。
沈宜秋點點頭道:“不必了,她的好意我心領了。”
上輩子剛成婚時,她因了尉遲越的緣故,待他這表妹也很是親善,便是她入宮為妃,她也不曾為難過她,可惜人家誌存高遠,看上的是正室之位。
橫豎他們注定劍拔弩張,此時大可不必虛與委蛇。
何婉蕙巴巴地趕來請安,既是禮數,也是存了爭勝的心,她時常聽人說這沈七娘容貌絕豔,又端的厲害,連姨母都在她手上吃了個大虧。
更重要的是,太子方才的神情叫她有些不安。
她躊躇滿誌地來爭奇鬥豔,誰知卻吃了個閉門羹,人家連麵都不願見,她幾乎氣得落下淚來。
但此時沒有旁人在,落下來也沒什麼用處,倒不如省省。
她咬了咬嘴唇,沉著臉,轉身回了寢殿,坐回尉遲越的床邊。
沈宜秋卻有些百無聊賴。
這百福殿是閒置的宮妃寢殿,東軒的書架上空空如也,她找不到書解悶,環顧一圈,發現牆上掛著一張琴,便叫宮人摘下來,輕輕撥弄著玩。
尉遲越在睡夢中心裡一動,隱約聽見若有似無、時斷時續的琴聲,恍惚間以為那是天邊傳來的飄渺仙樂。
他想睜開眼看一看,奈何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
何婉蕙雙眉一擰,站起身將床邊帷幔放下。
一旁的宮人們不禁麵麵相覷,這琴聲從東軒傳到這裡,已經微弱得幾不可聞,且曲調舒緩清雅,壓根不吵人。
沈宜秋斷斷續續地撫了兩曲,讓宮人把琴掛回去,又慢條斯理地飲了三杯茶,仍舊不見黃門來傳話。
她耐著性子等了一個時辰,既沒有等到尉遲越醒轉,也不見何婉蕙出來。
她估摸著自己等了這麼久,任誰都挑不出錯來,便即對尉遲越身邊的黃門道:“殿下看來已經睡熟了,我先回東宮去,你們好生伺候。”
說罷便帶著宮人離開了。
坐上馬車,她靠在車廂上,後知後覺地發現肚腹有些難受,許是幼時常被祖母罰不許吃飯落下的病根,她隻要不按時用膳便會不適。
馬車駛過相輝樓,一點點難受已經變作陣陣抽痛,許是方才空腹飲茶的緣故,這回痛得格外厲害些。
可馬車行在半道上,除了咬牙忍著彆無他法。
終於捱到承恩殿,她的中衣後背幾乎被冷汗浸透,連下車走幾步路的力氣都沒了。
宮人們用腰輿將她抬入殿中,便即去請醫官。
沈宜秋躺在床上,弓著身子蜷縮成一團,看著宮人黃門和藥藏局的醫官們團團轉。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額頭上不斷往外冒冷汗,嘴角卻含笑。
明明打定了主意再不去自討苦吃,怎麼就這麼記吃不記打呢。
沈宜秋你活該,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道。
尉遲越睡到將近子時,忽聽外麵傳來夜鴞叫聲,一個激靈醒過來,睜開眼一看,卻見朦朧燭光中坐著一個人。
他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間以為自己在承恩殿,也沒看清楚床邊人的樣貌,含糊道:“宜秋……你怎麼坐在床邊?”
話音剛落,視野逐漸清晰,他突然認出來床邊的人不是
太子妃,卻是何婉蕙。
何婉蕙眼中包著淚,尷尬地笑了笑:“表兄你醒了?”
尉遲越這時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點點頭:“阿蕙,什麼時辰了?”
何婉蕙道:“近子時了。”
尉遲越皺了皺眉:“你怎麼還不回飛霜殿?”雖有宮人內侍在側,但她在他寢殿內待到深夜,瓜田李下哪裡說得清楚。
他心裡有些懷疑,再怎麼至情至性,何婉蕙也已經十七歲了,不是個孩童,她又不知道最後會嫁給自己,怎麼一點也不避嫌呢?
他捏了捏眉心:“你趕緊回去安置吧。”
何婉蕙道:“可是表兄這裡……”
尉遲越打斷她:“我這裡有人伺候,彆擔心了。”
何婉蕙有些失落,點點頭道:“是……”
她邊說邊起身,身形一晃,便超前栽去,旁邊一個內侍迅如閃電地躥過來一把扶住她:“何娘子小心!”
何婉蕙扶了扶太陽穴道:“忽然起身有些暈……”
尉遲越道:“你是不是還未用晚膳?”
何婉蕙不回答,隻是垂眸一笑:“表兄好好將養,阿蕙先告退了。”
走出兩步,她忽然停住腳步:“對了,太子妃娘娘先時來過,見表兄已就寢,坐了會兒便走了。”
尉遲越立即道:“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也沒人叫醒我?”
瞥見何婉蕙蒼白的臉色和泫然欲泣的神情,尉遲越沒再說下去,待她離開,他立即叫來個黃門問道:“娘子是什麼時候到的?”
那黃門如實道:“回稟殿下,娘子大約是戌牌時分到的,她見何娘子在殿中,便不曾進來,”
尉遲越目光微動:“她等了多久?”
黃門道:“總有一個多時辰吧。”
尉遲越臉色一沉,方才何婉蕙說太子妃“坐了會兒便走”,若非他仔細詢問,便會以為沈宜秋隻待了片刻。
但這般模棱兩可之言,認真計較起來也不算錯。
他不想以小人之心去揣測何婉蕙,但這一點懷疑,就像一粒細砂落在他心裡,雖然微不足道,卻硌得他有些難受。
尉遲越坐起身,對黃門道:“伺候孤更衣起身。”
那黃門吃驚道:“殿下要去哪裡?”
尉遲越道:“回東宮。”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