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淵口中連稱有趣, 對那黃門道:“我正要去探望阿兄,就同你們一起去東宮吧。”
郭賢妃愕然道:“怎麼才來便要走?你等等, 阿娘前日剛給你縫了足衣,你穿給阿娘看看……”
尉遲淵絲毫不為所動:“有勞阿娘,我先去瞧阿兄,改日再穿給阿娘看。”
說罷竟然當真跟著那幾個黃門出了殿。
郭賢妃氣得腮幫子鼓起,卻拿幼子毫無辦法, 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東西, 他卻不知珍惜,可即便打定了主意下回再也不給他做這些,隔幾日叫他一哄, 頓時心花怒放,將舊怨忘得一乾二淨。
尉遲淵離開後,何婉蕙著實鬆了一口氣,但瞥見裝香囊的木盒,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郭賢妃生了會兒小兒子的悶氣,這會兒也想起外甥女的事, 免不得唉聲歎氣:“也不知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 曆儘千辛萬苦生養的兩個孩子, 就沒一個省心, 小的成日啕氣也罷了, 以為三郎是個省心的,誰知姻緣上卻遇著這麼大一個坎。”
郭賢妃重重歎了口氣:“我這做阿娘的也不求他娶個多賢惠的媳婦,可他千方百計娶回來個克我的煞星, 真真氣死我了……”
何婉蕙聽到此處,心往下一墜,失神問道:“太子妃是表兄自己求娶來的麼?”她知道沈七娘與寧家議過親,可她一直以為這樁婚事是張皇後的主意,可聽賢妃的意思,似乎是表兄的手筆。
郭賢妃這才察覺自己說漏了嘴,她瞞著外甥女,倒不是怕傷她的心,皆因兒子千方百計求娶個天煞孤星回來,於她是個奇恥大辱。
不過既然已經說出來,她便也不再瞞著,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兒子怎麼連夜去華清宮求聖人降旨,又怎麼在城中傳謠諺的事和盤托出,何婉蕙愈聽心愈涼,雙唇打顫,半晌說不出話來。
偏偏郭賢妃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哼,阿蕙你是不知道,我同三郎提過,讓他出麵與祁家說一說,將你的婚約解了,你道他怎麼說?”
何婉蕙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郭賢妃沒好氣地道:“他說,祁家是大燕功臣,他是太子,不能跟臣子爭妻,你聽聽!不能跟祁家爭,怎麼倒與寧家爭去了?定是那沈氏暗中使了什麼手段。”
她冷笑了一聲:“怪道他們說沈七娘母親是狐狸托生的,當年將沈三郎迷得神魂顛倒,生的女兒也得其真傳,魅人的功夫了得。”當年沈三郎以弱冠之年取得進士科魁首,曲江池探花宴那一日,他騎著白馬穿過長安城,幾乎引得萬人空巷。
郭賢妃彼時還未入宮,是個待字閨中的妙齡女郎,與長安城中不計其數的少女一樣,將風華絕代的沈家三郎當成了春閨夢裡人。
這麼一個人,最後竟鬼迷心竅娶了個畫師的女兒,便是如今想來,郭賢妃依舊有些意難平。
她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外甥女,怒其不爭地歎了口氣:“可惜你這孩子心實,隨了我和你阿娘,學不來那些妖媚蠱冶的手段,可不就吃了虧?”
何婉蕙垂下眼簾:“隻要表兄順意,阿蕙便心滿意足了。”
郭賢妃按了按她的胳膊:“你彆擔心,三郎與你的情分擺在那兒呢,隻要進了宮,沒人能越得過你去。”
何婉蕙羞得垂下頭,露出的一截粉頸也泛出了薄紅。
她囁嚅道:“姨母休要拿阿蕙逗樂,阿蕙身不由己……”
郭賢妃乜了她一眼:“要我說那祁家也真不厚道,祁十二都那副光景了,還拖著人家好好的小娘子不放,也怪你祖父迂闊,他們先不仁,你們又何必守義?”
何婉蕙輕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畢竟是打小訂下的親事,祁家不提,祖父和阿耶也不便說什麼,他們心裡也是疼阿蕙的。且祁公子待阿蕙那麼好,如今他纏綿病榻,也著實可憐……”
郭賢妃不免有些動容:“你這孩子,總是替旁人著想,那祁小郎若是真對你有情,便該替你想想,若是你嫁過去他便撒手人寰,叫你如何是好?”
何婉蕙忙道:“姨母疼阿蕙,阿蕙心裡明白,但若是祁家不提,這婚是斷斷退不得的。”
郭賢妃見說不動她,無可奈何道:“罷了罷了,姻緣天定,隻看你們有沒有緣分了。”
何婉蕙站起身道:“阿蕙伺候姨母用湯藥。”
尉遲越經過大半夜的一場奔波,風寒越發重了,雖然半夜喝了一副湯藥,睡到早上身上仍舊滾燙。
他一開始還想強撐著起床去太極宮理政,剛坐起,還沒來得及下床,隻覺一陣頭暈目眩,隻得又躺了回去。
再看看身邊睡得人事不省的太子妃,他也不放心就這麼離開——沈宜秋慣會逞強,等她醒來,還是傳醫官來看一看,他才放心。
他迷迷糊糊思忖著,不覺又睡了過去,再醒時已是一個多時辰後,睜眼一看,沈宜秋卻已經起來了,坐在床邊,手裡捧著一卷書,正看得津津有味。
尉遲越輕輕咳了一聲,沈宜秋察覺他醒了,便即放下書,問他道:“殿下好些了麼?”
尉遲越點點頭:“你呢?胃還疼麼?”
沈宜秋道:“謝殿下垂問,妾並無不適。”
尉遲越見她臉上已恢複了幾分血色,略微放心,不過還是叫黃門去傳醫官,直到從醫官嘴裡聽到太子妃無恙,他心裡的一塊石頭才落地。
醫官又替太子診視,一把脈,不由皺起眉:“殿下的風寒似有加重的跡象,需臥床靜養,切不可操勞,以免病氣入肺經與心經。”
尉遲越畢竟是英年早逝過一回的人,雖嫌臥床麻煩,卻也不敢掉以輕心,頷首道:“孤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