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看了眼盒子,是個黑檀螺鈿書函,不知裡頭裝的又是什麼好東西,笑道:“仆謝殿下賞賜,有勞中貴人跑這一趟。”
小黃門一臉誠惶誠恐:“折煞奴了。”便捧著匣子,隨沈宜秋一起回下榻的小院子。
寧彥昭佇立良久,直至沈宜秋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儘頭,這才轉身往園中走去。
進了屋,沈宜秋從小黃門手中接過盒子放在案上,打開蓋子,取出箋紙。
興味盎然地展開一看,隻見上麵畫著一隻蒼勁有力的……雞爪子?
她一看題字,方知畫的是梅枝,再仔細一瞧,那“雞爪子”的腳趾間果然擠著幾簇可憐巴巴的五瓣小花。
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殿下有心。”
頓了頓道:“有勞回稟殿下,我很喜歡。”
小黃門大喜,叉手行禮:“娘子早些安置,奴這就回去複命。”
說罷一溜煙似地退了出去。
太子正忐忑地等著回音,見那小黃門回來,清了清嗓子道:“娘子怎麼說?”
小黃門道:“回稟殿下,娘子見了畫兒愛不釋手,捧著看了又看,滿麵笑容,連聲道好,娘子叫奴婢傳話,說喜歡得緊。”
尉遲越睨了他一眼:“娘子必不會這麼說,定是你添油加醋。”
小黃門搔搔頭:“殿下明察秋毫,奴略有誇大,不過娘子的確喜歡得緊,笑得可開心了。”
尉遲越嘴角微揚,心道果然得有一技傍身,幸而小丸喜歡丹青,正是他所長,若她喜歡的是音律,調弦弄管他就不能奉陪了。
接連數日,太子始終沒機會與太子妃雙宿雙棲,隻能在晝間召“林待詔”上馬車伴駕。
一行人晝間趕路,夜宿驛館,五日後抵達甘泉宮。
甘泉宮位於甘泉山上,即是秦時林光宮,漢時更名為甘泉宮,是古時祀天之處,亦是長安北塞的軍事要衝,宮中建有通天台,高三十五丈。
這是途中唯一一座行宮,便是他們是夜的下榻之處。
他們抵達時正是日落時分,沈宜秋剛安頓下來,正要與“同僚”們一起用夕食,便有黃門來請。
沈宜秋隻得向眾人團團一揖,道聲失陪,便即跟著小黃門出了院子。
居於一處的都是年輕的流外官或低品官,除了鴻臚寺的譯官外還有校書郎、正字等低品文官,眾人對這位小林待詔都十分好奇。
同為翰林待詔,寧十一郎與他們住一起,林待詔卻總是獨居一院,但是侍奉他的男女下人便有七八個。
而且太子殿下似乎異常器重這林待詔,晝間幾乎總是叫他伴駕,便是與副使他們議事也不叫他回避,真是奇哉怪哉。
有個姓吳的校書郎按捺不住,悄悄問寧彥昭:“寧兄,那位林待詔究竟是何來頭?”
寧十一郎淡淡一笑:“寧某亦不知。”
那校書郎有些失望:“你們是同僚,以前從未見過麼?”
寧十一道:“寧某前日才承蒙陛下指為待詔,未及去翰林院供奉,是以先前不曾見過林待詔。”
眾人知道從他這裡問不出什麼,轉而問譯官馬德祖:“馬兄,你近來不是日日蒙殿下召見麼?想來時常見到林待詔吧?”
馬德祖呷了一口茶湯道:“不瞞足下,馬某蒙殿下召見,正是去教這位小林待詔吐蕃語,你們彆看那小林待詔年紀小,殿下對他可是眷顧非常,兩人談天說地,便如友人一般。殿下為人嚴肅,隻有對著林待詔時常常臉帶笑容。”
眾人聽了都是嘖嘖稱奇,隻有寧彥昭臉色一白,放下竹箸,執起酒杯一飲而儘,辛辣烈酒入喉,燒得他心口發疼。
這些日子太子時不時召見他,兩人一邊對弈一邊閒聊,從詩文聊到朝政,他與太子越熟悉,越發現他胸襟開闊,見地不凡,這樣一個人,是不會假公濟私、以私廢公的。
早知如此,若是他當初多一分堅持,而不是聽見謠諺便即放手,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是他甚至無法怨恨,無法懊悔,因為他心裡明白,若是再回到那時,他依舊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無論重來多少次,他們都會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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