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1 / 2)

沈宜秋不想叫張皇後替她擔心, 竭儘全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說些一路上的見聞給她聽。

就在這時, 有黃門稟道:“尚藥局陶奉禦求見。”

皇後奇道:“我不曾傳召陶奉禦, 他怎麼來了?”

那黃門答道:“回稟娘娘,是太子殿下孝順, 命人去尚藥局傳陶奉禦,為娘娘和太子妃娘娘請平安脈。”

皇後瞥了沈宜秋一眼,笑道:“快有請。”

他這哪是孝順母後,分明是疼愛妻子, 也不枉她替他說了一籮筐的好話。

張皇後輕拍兒媳的手背:“我說三郎心裡有你,沒說錯吧?”

沈宜秋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他心裡若是沒她, 如上輩子那樣, 她還能好受些。

陶奉禦走進殿中,向兩人行了禮,抬眼一看沈宜秋的臉色, 不由皺緊了眉頭:“娘娘這陣子, 怕是不曾好好顧惜身子?”

沈宜秋不是諱疾忌醫的人, 但見到老醫官這關切又譴責的眼神, 不由心虛地垂下眼簾。

陶奉禦也聽聞了靈州發生的事, 倒不好再說什麼,便替她請脈。

良久,他方才收回手,看了一眼張皇後, 有些欲言又止。

沈宜秋心下了然,苦笑了一下:“可是脈象不佳?”

陶奉禦微微歎樂口氣:“娘娘的身子比離京時卻還虛了幾分。”

他頓了頓道:“娘娘離京前老朽曾替娘娘請過脈,那時估計娘娘再調理半年便能孕育子嗣,如今看來,還得調理半年。”

這結果在沈宜秋預料之中,自己的身子骨如何,她自己也知道。

先前服了幾個月的藥湯,她的月信已經準了,前後也不腹痛了,可被困靈州那段時日,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哪裡還有服藥的心思?停了月餘,又傷了元氣,如今又是服藥前的光景。

張皇後聞言也蹙起了眉,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皇嗣也不是等不得這半年。

偏偏何婉蕙要在這節骨眼上入宮,若是讓她先誕下皇嗣,太子與她又是那樣的情分……

沈宜秋倒是看開了,反過來朝張皇後寬慰地笑笑:“隻不過多等半年罷了,無妨的。”

她又強打精神陪皇後說笑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告辭。

張皇後送她到殿外,擔心道:“何九娘眼下也在飛霜殿,你若是不想去……”

沈宜秋笑道:“無妨。”

她離京的時候瞞著眾人,可經過靈州那一役,全長安都知道她跟著太子去西北,如今回京,於情於理該去一去飛霜殿,免得叫人挑出錯來。

何況該來的總要來的,難道她能躲一輩子不見她?何況她憑什麼躲起來?

沈宜秋辭出甘露殿,登上輦車,便即去了飛霜殿。

賢妃自不會像皇後那般迎出殿外。

她在殿前下輦,命宮人去通稟,然後走進郭賢妃的寢殿。

還未走到近處,便聽見琵琶與笑語聲從重重帷幔後傳出來,隱約可以聽見兩個女子的聲音,一個是郭賢妃,另一個自然是何婉蕙。

沈宜秋抿了抿唇,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

琵琶聲戛然而止,何婉蕙放下琵琶,起身向沈宜秋行禮:“民女拜見太子妃娘娘。”

沈宜秋微一頷首,也未還禮,隻是向郭賢妃行禮道:“久缺定省,望母妃見諒。”

何婉蕙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郭賢妃眉頭一皺,隨即鬆開,嘴邊掛上嘲諷的微笑:“聽說太子妃在西北,倒把我唬了一跳,我說彆是弄錯了吧,太子妃不是在甘露殿替皇後娘娘侍疾麼?怎麼跑去靈州了……”

沈宜秋來時便知她要拿此事做文章,佯裝訝異:“怎的,皇後娘娘說過妾不在甘露殿麼?”

郭賢妃一噎,這彌天大謊可是張皇後幫著扯的,便是全長安都心知肚明,隻要皇後一天沒出來說太子妃不在甘露殿,她便一天不能放到台麵上來說,否則就是打皇後的臉。

何婉蕙早知太子妃不是善茬,此時見她輕飄飄一句話就堵住了姨母的嘴,心頭不由一凜。

先前光顧著為那道賜婚的旨意高興,忘了東宮還有這頭攔路虎。

她定了定神,懇切道:“民女聽聞娘娘在靈州城中憑一己之力平息嘩變,又身先士卒,親自帶領將士們抗敵,令民女自愧弗如。”

郭賢妃早就聽說了兒媳在西北的事跡,對她在男人堆裡拋頭露臉十分不滿,此時聽外甥女這麼說,越發不喜:“九娘不必妄自菲薄,如娘娘這般巾幗不讓須眉的究竟是鳳毛麟角,尋常女子如你我之輩,安於室家,貞靜賢淑,彆讓夫君為自己罔顧安危、身涉險地,也就足夠了。”

沈宜秋點點頭:“娘娘所言極是,受教了。”

她語氣中沒有半點諷意,可姨甥兩人不知為何,都覺臉上像被摑了一掌。

郭賢妃定了定神,重整旗鼓:“對了,太子妃怕是還不知道,東宮有喜事將近吧?”

何婉蕙紅了臉,垂下頭,訥訥道:“姨母……”

郭賢妃嗔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早晚都得叫太子妃娘娘知曉。”

沈宜秋淡淡道:“外族入侵,破我山河,靈州之殤猶在眼前,未知有何喜事。”

郭賢妃未曾想到她會冠冕堂皇地搬出家國大義來堵她,不由一愣,隨即道:“逝者已矣,生者的日子卻還要過下去,太子妃也不必太過傷懷了。”

沈宜秋不說話,隻是冷眼望著她。

郭賢妃叫她看得有些心虛,旋即想起旨意可是聖人擬的,她怕什麼!

不由挺直了腰杆:“實話同娘娘說,聖人已經擬定了旨意,要給三郎和九娘賜婚,不是今日便是明日,當有旨意下來。”

沈宜秋神色如常:“既如此,恭喜賢妃娘娘與何娘子。”

郭賢妃本以為兒媳這麼厲害,要過她這一關定要費些口舌,哪知她雷聲大雨點小,就這麼輕輕巧巧地答應了,不由喜出望外:“九娘,來向娘娘奉茶行禮,往後你們便是姊妹了。”

何婉蕙亦頗感意外,不過她遠比姨母謹慎,不敢掉以輕心。

沈宜秋卻道:“待旨意下來再奉茶不遲,不必急這一時半刻。”

頓了頓,對郭賢妃道:“東宮還有些冗務,請恕失陪。”

郭賢妃達成所願,哪裡還管她如何:“既然太子妃有要事在身,便不留你用膳了。”

……

尉遲越在宣政殿前下了輦車,正欲拾級而上,皇帝已經領著群臣迎出殿外。

太子曾設想過父親此刻的神色,以為他或許會慚愧,或許會惱羞成怒,但萬萬沒想到,他會是春風滿麵。

他不由微微蹙眉,滿心狐疑地行了禮,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一場鴻門宴等著他。

不等他想通,皇帝已經將他拉起來,手掌重重地落在他肩頭,得意洋洋道:“不愧是朕的好兒子。”

尉遲越實在難以理解皇帝的心境,直到被群臣簇擁進殿中,仍然莫名其妙。

殿中已經擺好了筵席,皇帝拉著太子與他連榻而坐,嘉許之意溢於言表。

酒過三巡,麵酣耳熱之際,他甚至親手替兒子斟了杯酒:“我兒此行非但奪回安西四鎮,還重創突騎施大軍,澤被蒼生,功在千秋。”

群臣聞言神情各異,盧老尚書等人神色凝重,養氣功夫差些的年輕人,眉宇間便流露出些許忿然之色。

而薛鶴年等一乾諛臣卻是順著皇帝的心意,極儘吹捧之能事:“陛下聖明,正所謂虎父無犬子,殿下建此奇功,河清海晏,實是天祚我大燕。”

尉遲越的臉色越來越沉,簡直要滴下水來:“聖人謬讚。”

皇帝慈愛地笑道:“我兒建此不世之功,想要什麼封賞?儘管開口,阿耶無有不應許的。”

尉遲越站起身,跪倒在皇帝跟前,深深拜下,行了個稽首禮。

皇帝詫異道:“我兒為何行此大禮?”

尉遲越道:“兒臣無功而有罪,不敢求賞,請聖人責罰。”

皇帝皺起眉頭,旋即鬆開,似是對群臣解釋:“太子不勝酒力,大約是醉了。”一邊用目光示意兒子彆胡言亂語。

尉遲越卻隻作沒看見:“回稟聖人,兒臣神思清明,並無絲毫醉意。”

皇帝輕描淡寫地一笑:“還說沒醉,你此次去西北,立下的功業足可名垂青史,何罪之有?”

尉遲越朗聲道:“兒臣之罪,在明知十萬朔方軍調離靈武,邊關兵力空虛,恐有風塵之警,卻聽之任之,不能死諫,此其一。”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