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疾(1 / 2)

沈宜秋回到承恩殿, 尉遲越已經換上了外出的衣裳,臉色很是凝重, 見了她,不像平常那樣露出微笑,皺緊的眉頭卻微微一鬆:“阿耶在華清宮突發風疾,人事不省, 不知現下如何,我們須得立即趕去。”

沈宜秋也是悚然一驚, 便即叫素娥替她更衣, 一邊問道:“醫官去了麼?”

尉遲越點點頭:“我已派了車馬去陶奉禦府上,接了他徑直去驪山。”

兩人遂不再多言,收拾停當,便即上了馬車。

太子一行輕車簡從,倍道兼行, 輿人將馬催得飛快, 車廂顛簸得厲害,沈宜秋方才在舟中多飲了幾杯酒,本就有些頭暈, 這麼一顛越發不舒服。

尉遲越將她摟在懷中,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一下一下拍撫著她的後背,她這才覺得好受些。

熬到華清宮,太子單手將她抱下車,又扶著她上了步輦。

皇帝出事是在瑤光樓。

為了與摯愛雙宿雙棲, 此樓近來又修葺過。

梁柱貼了文柏和沉檀,柱礎的蓮花座上貼了金葉,嵌上真珠寶鈿,四壁塗以椒泥,金博山爐中散出嫋嫋青煙,步入其中隻覺異香撲鼻。

沈宜秋本就暈暈乎乎,叫那香氣一熏,差點沒背過氣去,尉遲越也微微蹙眉。

宮人黃門紛紛下拜行禮,兩人微微頷首,相攜往寢堂中走去。

這裡的帷幔都換成了金銀線織成,地上鋪的宣州絲線毯,一踩便軟軟地陷下去,仿佛踏在雲上。

兩人穿過重重帷幔,來到寢堂深處,繞過十二牒雲母屏風,便是皇帝的床榻。

皇帝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雙目緊闔,麵如土色,乍一看像是死了一般。

床邊圍了好幾個臉色焦急的醫官,陶奉禦正跪坐在床邊替皇帝施針。

而何婉蕙則跪在床邊珍貴的綠熊皮毯子上,低垂著頭,雙手捂著臉,肩頭聳動,顯然是在啜泣。

初秋晝間依舊炎熱,夜風卻已有了幾分涼意,何婉蕙穿得很是單薄,泥金的輕紗帔子下隱隱透出一側漂亮的肩頭,淩亂微濕的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另一側肩膀。

聽見眾人向太子和太子妃問安,她轉過身來,放下捂著臉的雙手,露出哭得通紅得眼睛和鼻尖,低低地喚了一聲“表兄”,便失聲痛哭起來。

她姿態婀娜,神情楚楚,便是出了那麼大的事,依舊美得如一幅工筆仕女。

奈何尉遲越無暇欣賞,一手扶著太子妃,目光並未在她身上稍作停留,便看向平素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大黃門:“聖人怎會突發風疾?”

大黃門瞥了一眼何婉蕙,躬身道:“回稟殿下,聖人在湯池中沐浴,奴等候在殿外,忽聽何昭媛呼救,趕過去一看,便見聖人倒在湯池邊不省人事,奴等立即將聖人移到榻上,叫來醫官診治。”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聖人近來沐浴都會屏退所有下人,隻留何昭媛在側伺候,詳細情形,隻有何昭媛知曉。”

在場眾人都看向何婉蕙,她不由羞得滿臉通紅,沐浴為何要屏退所有下人,在場諸人都心知肚明。

尉遲越這才看向何婉蕙:“何昭媛,聖人入浴時可有什麼不妥?”

何婉蕙一臉失魂落魄,蹙著眉咬著唇,抽泣著道:“先時還好好的……並無什麼異狀啊……”

陶奉禦一邊將銀針插入穴道,一邊道:“敢問何昭媛,聖人今日可曾行過房事?”

被當著這麼多下人和醫官的麵問這樣的私密事,何婉蕙幾欲昏厥,何況還有尉遲越和沈七娘在。

她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

不等她回答,尉遲越扶了扶沈宜秋的肩頭,柔聲道:“你身體不適,先去偏殿歇息會兒。”

沈宜秋知道太子不想讓她聽這些,她也對皇帝和何婉蕙的房中事沒什麼興趣,順水推舟地跟著瑤光樓的宮人去了偏殿。

何婉蕙哪裡不明白太子的意思,恨得眼中快要冒出血來,他是嫌此事醃臢,不願汙了沈七的耳朵。

莫非天底下隻有她沈七冰清玉潔,連聽都聽不得?

待沈宜秋走後,陶奉禦道:“昭媛彆見怪,此事關乎聖人禦體,還請如實作答。”

何婉蕙隻得噙著淚點點頭。

陶奉禦有些於心不忍,但身為醫者,須得弄清病因才好救治,他隻得硬硬心腸繼續問:“不知行了多久?聖人……出了幾回?”

何婉蕙又遲疑了半晌,方才聲如蚊蚋道:“這一日前前後後加起來……大約有一兩個時辰……說……說不清有幾回……”

尉遲越不得不聽著,隻覺頭皮發麻,恨不得自己沒生耳朵。

至於何婉蕙,在他心裡已經激不起一絲漣漪,有過上一回的談話,她做出什麼事來都不會令他驚訝。

陶奉禦聽聞有一個多時辰,著實吃了一驚,皇帝已經過了年富力強的巔峰,這是極為不正常的。

他輕輕翻開皇帝的眼皮看了看,又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臉色,又看向何婉蕙,神色越發凝重:“聖人此前可曾用過什麼藥?”

何婉蕙見那老醫官總算不盯著那事問,暗暗鬆了一口氣:“聖人這幾日都服紫金丹,並未用彆的藥和香……”說到此處,她暗暗覷了一眼太子的臉色,見他麵沉似水,心也跟著一沉。

她對前朝之事並非一無所知,靈州一戰,皇帝不顧遠在西北的太子,將已經開拔的援軍調回,太子回朝後仍舊對皇帝恭恭敬敬,薛相也依然如日中天。

可見太子雖然監國,真正做主的還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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