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寂靜漆黑,天上的月亮躲入雲層之中,繁星也漸漸消失,隻有幾顆星星亮得很。
此時的溫度比睡覺前又降了幾度,宋禾穿著單衣開門,一陣風迎麵吹來,發出嗖嗖的聲音,冷得她打了一個寒顫。
宋禾飛快繞過飯桌,打開大娃米寶房間的門。她順手撈起他們房間桌子上的手電筒,打開手電筒往床上照去。
隻見在光照之下,大娃閉著眼睛輾轉反側翻來覆去,似乎十分難受。
一旁的米寶皺著眉頭,似乎是有被大娃的動作吵到。
手電筒光昏暗,宋禾隻看到大娃把被子全都踢開了,卻沒法看到他臉紅不紅。
可是看到此時的狀態,宋禾心中就一咯噔,趕緊伸手去摸摸。
“嘶!”
宋禾像是被燙到一般,下意識地收起手。下一秒又把他的整個頭摸了遍,她立刻就慌了。
“大娃大娃!”
宋禾又叫了兩聲,聲音和呼吸都在顫抖。胸腔中的心臟快跳到嗓子眼,她隻能極力穩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強作鎮定地把大娃身上的長袖子長褲子給拉起來,讓他皮膚暴露在空氣中。
緊接著,宋禾拿著手電筒快速跑出去,出門時“嘭”的一聲,把房間門給帶上。
各種小動物的聲音,在夜間奏起交響曲。
不過此時宋禾卻像是聽不到一般,整個人已經完全發懵了。她嘴裡大喊寶珠,像個鞭炮似的打開院子門衝了出去,然後不停拍打田寶珠宿舍的院子門。
今年年初時,河西公社又來了好幾個知青,如今知青宿舍三間院子已經全被占滿,有的房間甚至睡了三四個人。
宋禾焦急大喊:“寶珠,寶珠!我家大娃發燒了!”
“寶珠,寶珠!”
知青們乾了一天的活,此刻正是沉沉陷入夢鄉的時候。
宋禾在外頭大喊寶珠,可裡邊的田寶珠卻不在。
她在哪兒呢?
公社如今正是做竹蓀的季節,竹蓀必須在采完後的短時間內就得烘烤,烘烤時對溫度的要求又很高,所以社員每天晚上需要加班加點的烘烤竹蓀。
烘烤竹蓀是按照輪班製來的,今兒輪到的人裡有三位知青,田寶珠和陳科就在其中。
知青院裡還沒有人出來,可後頭破房子裡的陸清淮卻聽到了前邊的動靜。
他的睡眠不好,稍微有點動靜都會被驚醒。
陸清淮在剛剛宋禾用力關門時就已經醒來了,等聽到她的叫聲和開院子門的聲音時,就立刻從床上坐起來跳到地上。
他快速穿好鞋子,一手撈起椅背上的衣服,一手拿起手電筒,邊走邊穿,然後匆匆趕往宋禾家。
“哐哐哐哐——”
宋禾不停拍打著院門,裡頭終於傳來動靜。
“誰啊?”
“我的天,這大晚上的,誰在外麵不停敲門!”
宋禾整個人身體繃緊,聽到有人回應眼淚都漫上眼眶了:“寶珠,幫我叫叫寶珠,我家大娃發熱了!”
裡頭立刻有人回答:“哎呦,是嗎,可是田寶珠今天沒回來,她在將軍山底下做竹蓀。”
宋禾如同當頭棒喝,緊接著一秒反應過來,壓住心中的恐慌:“那你們能不能來兩個人,幫我把大娃抱到小何那兒……”
“大娃在哪兒!”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見不遠處傳來聲音。
夜光之中,有個人影朝著她快速奔跑而來。宋禾下意識地把手電筒往他照去,就見到陸清淮在朦朧的燈光中,神色匆匆神情焦急。
陸清淮直接拐到宋禾家裡,宋禾也快速朝著家裡衝去。
“在房間,進門右手房間!”她急促大喊。
陸清淮大步流星朝著房間進去,打著手電筒準確找到床鋪的位置。他心急火燎地摸了摸大娃的臉蛋,又碰了碰他的額頭。
宋禾跌跌撞撞地跑進門,惶急道:“陸清淮你幫我把大娃背起來,送到小何那兒去。”
陸清淮看到大娃情況後臉色也有些不好,點點頭:“我背著他,你幫我拿著手電筒。”
宋禾急忙應好,把大娃扶到陸清淮背上去。
大娃的身體壯,比同齡人大塊不少,宋禾原地背他都費勁,更彆論還要背著大娃跑千米多的路去小何家。
米寶和小妹已經醒了。
米寶坐在床上,擔憂地看著大娃,不停哽咽問:“大娃怎麼了,是生病了嗎?”
宋禾點點頭,把站在房間門口被嚇得淚流滿麵的小妹拉進房間:“彆哭,你們兩個把衣服穿上,然後一起守在房間裡等姐姐好嗎?如果可以的話,給姐姐和大娃燒一壺熱水行嗎?”
米寶和小妹捂著嘴巴眼淚不停流,點了點頭:“好。”
宋禾把手上的手電筒留給他們,想到房間再拿一個手電筒時,背著大娃健步如飛的陸清淮大喊:“我這裡有手電筒!”
聽到這話,宋禾又急匆匆趕了出去,接過他手中的手電筒照著前方的路。
他們剛經過知青院院門時,裡頭終於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大娃怎麼樣,燒高嗎?”
“要不要去叫何醫生?”
有兩個人站在院門口問,然後聽到“吱呀”一聲,打開院門。
宋禾轉頭:“我們現在送大娃去,你們幫忙把我家看一下,謝謝!”
“沒關係!”
幾位知青都披著衣服,頭發散亂,衝著宋禾應道。
他們去看了眼宋禾家裡的兩個小孩,又幫忙給兩個手抖得都點不著火的小孩點了爐子火,最後待了一會兒才離去。
另外一邊,宋禾和陸清淮抄著近道,從田埂旁的小路上往小何家趕去。
他們一路無話,隻有粗重的喘氣聲。
大娃燒得迷迷糊糊的,隻覺得自己就像是坐在馬車上一樣,晃晃悠悠地,可又格外溫暖安心。
他掙紮著睜開一絲眼睛,迷蒙中看到宋禾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影影綽綽的。姐姐臉上表情看不清,可卻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焦急。
大娃突然就安心了,緊緊勾住陸清淮的身體,再次沉沉昏睡過去。
兩人步履飛快,原本七八分鐘的路程,愣是給他們走到三四分鐘就到達。
最後一段路時宋禾往前飛奔,重重敲響小何家的門。
“小何,我是宋禾,我家大娃發燒了!小何,快來啊小何!”
宋禾又是用手掌拍,又是用拳頭敲,嘴裡不停大喊,把周圍人家的狗都給驚醒了,驚得隔著院子衝他們直叫喚。
小何家裡的房間很快有了光亮,大約十幾秒後,小何穿著拖鞋匆匆跑了出來。
“快點進來,”他邊開院子門邊道,“把大娃放在我房間床上。”說著,他引著路往房間走去。
宋禾在路上時就想好該怎麼說,如今強忍忐忑不安,流利準確地把大娃發熱的事說了一遍。
“大娃今天下午隻穿了一件短袖,這孩子他到處亂跑,跑得出了一身汗,直到傍晚放學回家時還是穿著短袖。”
小何點點頭,傍晚那陣子風大,可能就是著涼了。
宋禾又道:“他應該是晚上睡覺前就難受了,當時才八點多。他說是很困躺床上睡覺,我也沒多想,現在再想一下,他應該是那時就難受。”
一旁陸清淮點點頭:“大娃臉蛋晚上八點多時就有點紅,大概是八點三十多分。”
小何正在給大娃測體溫,他稍微估計一下,說:“你們誰來把大娃體溫計夾著,我去拿酒精給他擦擦。”
宋禾和陸清淮異口同聲:“我來!”
陸清淮轉頭對她認真道:“我來,你趕緊坐下休息一下。”
她現在的臉色和大娃完全是兩個極端,大娃的臉頰紅得可怕,宋禾的則是白得可怕,連嘴唇都沒了顏色,瞳孔甚至有些渙散。
宋禾額頭上冷汗直冒,搖了搖頭,在大娃體溫沒有出來前她壓根沒辦法坐下。
曾經她陪著過敏的舍友半夜去醫院急診時,親眼看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孩,渾身燒得通紅被抱進醫院。
宋禾當時陪著舍友住院,就聽護士在說那個發高燒的小孩雖然好不容易搶救過來,可卻燒得耳神經損壞,導致小孩子失去聽力。
她們又說這個小孩是單獨睡一間房間,導致了父母沒有及時發現異常。
宋禾越想身體越抖。
在後世那種醫療環境中,尚且對有些高燒兒童束手無策,那麼當下呢?
大娃現在的模樣讓她不禁想到那個孩子。
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眼瞅著小何帶著酒精進門,她急忙把大娃身上衣服脫了,和他一起拿著酒精棉球不停擦拭著大娃的身體,給他物理降溫。
大娃難受得一直哼唧,嘴裡時不時喊著“姐姐”。他眼睛半閉半睜著,緊緊攥著宋禾的手。
宋禾一隻手放在他臉上,不停道:“彆怕,大娃彆怕,姐姐在呢!會一直陪著你的,你彆怕。”
又過了幾分鐘,小何拿出體溫計,看了幾眼眉毛一皺:“三十九度三,要是可以得快點送縣城醫院去。”
這種溫度是高溫了,又是這種年紀的小孩,他這裡可無法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