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薑湯熱好了,生薑和紅糖的味道在客廳裡彌漫開。瞿燕庭在沙發上喝,湯水蜿蜒進胃裡,身體慢慢回暖。
茶幾上放著劇本,潮濕的紙頁一撚就會皺掉,他小心地翻開,翻到中間部分,也就是葉杉和葉小武人生的轉折點。
葉小武死了。
葉杉繼續自己的人生,同時替代葉小武,開始另一份人生。
當初任樹拿到劇本,讀到這裡時,驚訝地說:“是個人格分裂的故事?”
這種題材算不上大眾,多見於犯罪片。瞿燕庭沒回答“是”與“不是”,在他看來,葉杉的變化更像是一種人性的簡單割裂,而非一種心理疾病。
葉杉羨慕葉小武的一切,羨慕到嫉恨,他渴望成為葉小武以得到葉母的愛。這樣的心理和多年被冷落的創傷,促使他生出弟弟的人格。
但他始終很清醒,沒有去犯罪,沒有兩個人格互相蠶食。如同把自己單純地一分為二,多活出一段葉小武的生命。
作為葉杉,他參加高考,念大學,獲得獨立離開原本的家庭。作為“葉小武”,他對葉母體貼孝順,偶爾任性妄為,與真實的葉小武無異。
瞿燕庭翻到了最後,薑湯也喝完了。
他合住劇本,後仰靠在沙發上,湧起一股無邊的疲憊。
枯坐了許久,瞿燕庭要去好好地睡一覺。先訂了一份客房晚餐,太清楚自己的德行,以防萬一給管家留了言,請送餐時多按幾次門鈴。
瞿燕庭回臥室休息,起身時有點頭暈。他鑽進被窩裡,身體的溫度回升,卻覺得冷,忍不住蜷縮起來。
風雨在晌午停的,整座城市水霧氤氳,天空籠著未吹開的團雲。
從高空眺望,天地間是循環不儘的潮濕。
陸文一個人也能把大床占滿,趴在中央,舒展著長手長腿呼呼大睡。傍晚時分手機響了,他埋在枕頭裡沒起來,伸手一通亂摸。
眼都沒睜,起床氣頃刻間蓄到滿格。
“誰?”陸文接通,聲音低得厲害,“睡覺呢,彆他媽煩我。”
手機裡沒動靜,陸文估計是垃圾來電,被他唬住了,不耐煩地說:“你有事沒事?有屁快放。搞投資的還是搞借貸的?這麼磨嘰玩還學人家玩詐騙,滾!”
裡麵沒有感情地說:“是我。”
陸文猛地一哆嗦,彈起來在床上來了招白鶴亮翅,睜圓眼眶一看來電顯示——陸戰擎。
困意都嚇回娘胎去了,他重新將手機貼在耳邊,老實得不行:“爸,是你呀。”
陸戰擎:“嗯。”
陸文:“打給我有事?”
陸戰擎:“借貸。”
陸文撓撓下巴,用廢話含糊過去:“誰讓你這時候打來啊,我不是睡得正香麼。重慶下大雨,昨晚通宵拍車禍戲,吊威亞往地上摔,在馬路上打滾兒,我容易麼我。”
陸戰擎問:“累了?”
“這還用問啊。”陸文訴苦,“累得我,你差點就中年喪子了。”
陸戰擎依舊沒有感情:“胡說八道。”
陸文聳了聳肩:“不知道為什麼前胸後背都有點疼,而且餓過頭了,感覺淡淡的空虛。”
陸戰擎說:“矯情。”
無法溝通了,陸文踹一腳枕頭:“您到底有事沒事?沒事掛了。”
陸戰擎道:“穿厚點,吃完飯再睡。”
陸文還沒反應過來,陸戰擎又道:“你老子先掛。”
耳邊已成忙音,陸文坐在床上犯迷糊。
為防下一次再這樣措手不及,他打開手機設置,給陸戰擎弄了個專屬鈴聲。為緩解自己接電話時的心情,選擇的鈴聲是“歡樂時光”。
陸文徹底不困了,餓勁兒來襲,需要填一填五臟廟。他一頭紮進衣帽間,吃什麼沒想好,先打扮打扮。
天冷,毛料長褲,定製的款式不肥不瘦。單色細棉布襯衫,英式寬角領,外套是他新買沒穿過的經典款戰壕風衣。陸文換好衣服,揣上手機錢包,在玄關穿鞋時聽見走廊上的按鈴聲。服務生和管家推著餐車,停在6206門外。
他係好鞋帶,服務生按第三次。
他扣住風衣袖扣,服務生按第四次。
他拔下房卡,服務生按第五次。
腦海浮現瞿燕庭接電話的樣子,陸文打開門,管家向他問候,他熱心提醒道:“多按一會兒吧,住這套房的客人對鈴聲不太敏感。”“瞿先生?”管家改成敲門,“您訂的晚餐,瞿先生?”
服務生問:“會不會出去了?”
“應該不會。”管家說,“瞿先生有留言,他不外出,可能開門會慢一點。”
陸文拐上走廊,敲門聲盤旋在背後。
他一邊走一邊納悶兒,就算瞿燕庭是磨蹭大王,也差不多了吧。
莫非在睡覺?可他睡那麼熟,鈴音一響便醒了,按鈴這麼久都吵不醒瞿燕庭嗎?
陸文腳步放慢,懷疑地想,瞿燕庭不會在房間裡出了什麼事吧?有自己玩溺水的前科,那位仁兄還有什麼乾不出來的?
閃著腰了?
暈倒了?
猝死了?
陸文急轉彎,掉頭返回6206門口,說:“彆敲了!開門進去看看!”
管家愣道:“這……酒店有規定……”
“規定個屁啊!”陸文嚷道,“規定能有他一個活人重要?萬一他有什麼事呢?給我開門,我認識他,事後要追究責任的話我擔著。”
管家也有些擔心,隻好答應,拿來房卡刷開了門。
陸文立刻衝進去,喊道:“瞿老師!”
套房內毫無聲響,臥室門半掩,陸文一口氣奔到床邊,聽見呼吸聲,看見瞿燕庭安然無恙地躺在床上。
可是他這麼大動靜闖進來,瞿燕庭閉著
眼,完全沒有反應。
陸文在床前蹲下,伸手卻不知道碰哪裡,便把被子壓了壓。瞿燕庭露出完整的一張臉,臉色紅得厲害,像從肌膚裡洇出一抹胭脂,掛著汗,鬢邊的發絲都潮濕了。
“瞿老師?”陸文叫一聲。
那雙眼睛緩緩睜開,眼皮也透紅,遮掩著漆黑的瞳仁兒,瞿燕庭“唔”的一聲,算回應,呼出一口滾燙的氣息。
陸文掀開被角,瞿燕庭在被中兩腿彎折,縮著肩膀,雙臂交纏在身前。
“瞿老師,你冷嗎?”陸文用手背碰瞿燕庭的額頭,“我擦,好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