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年初三,瞿燕庭前往紫山名築赴宴。天氣不太冷,他穿了件中長款、窄駁頭的羊毛大衣,內搭是珠灰色的高領細絨衫。左手握著方向盤,無名指上的銀戒微微閃光,瞿燕庭按一下喇叭,待保姆開門,徑直把車子駛入車庫。
彆墅裡飄著香味,是封罐熱蒸的佛跳牆,王茗雨在邊櫃前挑餐具,聽見腳步聲喊道:“燕庭來了?你個子高,幫我拿一下。”
瞿燕庭過去,將一套金邊水晶盤拿下來,說:“這是我去年送您的生日禮物吧?”
“嗯,一直沒機會用。”王茗雨問,“昨天回來的?”
瞿燕庭道:“黃昏進的市區,車行不營業,自己擦了擦車,累得我晚飯沒吃就睡了。”
王茗雨確實心情不錯,像個尋常的母親:“去看看菜單,想添什麼菜還來得及。”
瞿燕庭沒給保姆阿姨添負擔,茶幾上擺著點心盒子,他坐過去吃,順便拆開帶的一瓶酒和一束花。波爾多白葡,工作室合作方送的,鳶尾花是陽台上剪的。
王茗雨把花插瓶,聊道:“采風怎麼樣?”
“不錯,當地風景也好。”瞿燕庭說,“劇本補上空缺再拿給您看。”
花園門口有汽車停下,客人如約而至。瞿燕庭陪王茗雨在門廊迎接,深呼吸了幾口,麵上端起恰到好處的微笑。
陸續來了六個人,皆年過半百,都是業內頂尖的老前輩。這些人的身份不單是編劇,也是電影文學學會的副會長,文聯主席,藝術辦主任。
最後一位姍姍來遲,杜長翰,最早在國營電影製片廠總編室工作,後調到總政文工團,如今是廣電協會編劇工作委員會會長,兼視協副主席。
王茗雨熱情相迎:“杜老,人都齊了,您是最後一位。”
杜長翰打扮得不似老學究,比較像英倫老紳士,一把修剪整齊的山羊胡,框鏡,開口是沙啞的老年音:“年紀大了,動作慢一點。”
渾濁的目光移到瞿燕庭的身上,杜長翰打趣道,“誰家孩子這麼俊美,來迎我這個糟老頭子。”
王茗雨說:“我徒弟,您忘了?”
瞿燕庭適時伸出雙手,他不確定杜長翰是否記得,但他沒忘,當年拿優秀編劇獎的時候,曾和杜長翰有一麵之緣。
“杜老,新年好。”
杜長翰回握:“那年你拿獎……”
瞿燕庭笑道:“您是總評委。”
進了屋,王茗雨招待大家進偏廳的小茶座。茶煙嫋嫋,杜長翰卻沒興趣,他早聽說王茗雨有一套絕版的古籍,想開開眼。
王茗雨大方地說:“燕庭,你帶杜老去二樓書房。”
瞿燕庭領杜長翰上樓,書房的桌上擺著一隻防塵木盒,裡麵就是那套古籍,看來王茗雨早有準備。他遞上放大鏡,道:“杜老,您坐下看吧。”
杜長翰伏在桌上,狀似無意地說:“後生
,其實我們見過兩次麵。”
瞿燕庭誠實地坦白:“我沒印象,是什麼時候?”
杜長翰道:“去年夏天,影視產業變革慶典。”
瞿燕庭恍然大悟,當時他陪王茗雨出席的,隻不過那種場合他全程緊繃,根本顧不上留意其他人。
杜長翰說:“你很出眾,像電影明星。”
瞿燕庭失笑:“謝謝杜老誇獎。”
杜長翰擱下放大鏡,兩隻蒼老的手十指交叉,大拇哥互相繞圈,醞釀出一句以他的地位鮮少說的話:“應該是我謝謝你。”
“怎麼會呢。”瞿燕庭道,“杜老,您說笑了。”
杜長翰說:“新翼文化是我小女兒的公司。”
瞿燕庭愣了愣,他冠名的那部偶像劇,出品公司就是新翼文化。默了數秒,他暫放一切猜測,客氣地說:“這麼巧,令愛年輕有為。”
杜長翰無奈地搖搖頭:“你這樣講,我老臉都要紅嘍。”
瞿燕庭不擅長曲意奉承,也不願留個銅臭滿身的印象,他貌似委婉,實則直白地說:“希望令愛的公司以後能有更好的作品。”
杜長翰隔著鏡片審視瞿燕庭,一段漫長的寂靜,他在襟內的口袋上摸了摸,想起沒帶名片夾,於是從書桌上撕下一張便簽。
“後生,這是我的號碼。”
紙上不是辦公室的座機,是一串私人手機號,瞿燕庭不免驚訝:“您……為什麼?”
“自然不是讓你冠名劇本。”杜長翰道,“我欠你一份情,有困難了就來找我。”
正午宴會準時開始,餐桌挪到落地窗邊,曬著陽光,杜長翰被擁在一頭的主座。瞿燕庭給大家倒茶水或白葡萄酒,經過王茗雨時,對方按了按他的後背。
寫故事的人很能聊,零星靈感便引發無限,一餐飯吃到了三點多。結束後,師徒把賓客送出大門,午後暖和,王茗雨想在花園裡走走。
瞿燕庭陪伴一旁,他知曉對方不喜歡應酬,說:“師父,累了吧。”
“還好。”王茗雨問,“和杜老聊得怎麼樣?”
瞿燕庭站定:“聊到了冠名劇本的事。”
“你知道了?”王茗雨說,“杜老的小女兒是老來子,寵壞了,想借著父親的光走捷徑,找知名編劇給本子抬價,鬨了這一出。”
“杜老似乎不認同?”
“嗯,杜老是苦出身,原則很強,年紀大了才溺愛孩子過了頭。所以他會記你這份情的。”
瞿燕庭問:“您一開始就是為了讓我搭上他?”
“沒錯,誰也沒有永遠待在象牙塔的好命。尤其這個圈子,權利和人際能改變太多,有時候隻能等價交換。”
如果這是一筆交易,瞿燕庭得到的遠勝於損失的,他說:“您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原因?”
王茗雨笑了:“因為你確實需要磨一磨,人要經曆的無奈太多了,風骨什麼的寄情給筆下的人物也算一種成全。”
瞿燕庭語塞:“謝謝
師父。”
王茗雨拍拍他的手臂:“燕庭,你得來一切太不容易了,繼續往上爬吧,這樣才不會被掣肘。”
瞿燕庭在草坪上站了一會兒,返回彆墅,王茗雨已經上樓休息了。他準備離開,一邊穿外套一邊從室內進入車庫。
剛繞過車頭,車庫的大門緩緩升起。
曾震外出歸來,一隻手搭在車窗外麵,夾著煙,見瞿燕庭在車庫裡,他推開門下了車。
瞿燕庭在原地未動:“老師,新年好。”曾震走過去:“好久沒見了,在家多待會兒。”
瞿燕庭說:“改天吧,師父今天挺累的,我不打擾了。”
“有沒有喝酒,老師送你。”
“沒事,我喝的茶。”
曾震不加掩飾地打量瞿燕庭,像在鏡頭後麵欣賞試鏡的演員,掃過五官輪廓,他吸了口尼古丁,說:“瘦了。”
瞿燕庭道:“老師也瘦了。”
“心煩,沒胃口。”曾震笑了一聲。
瞿燕庭當然不會問原因,說:“阿姨今天燉了湯,老師回去喝一碗。”
曾震卻沒有走人或讓路的意思,扔掉燃半截的煙,用鞋底碾滅,挑明道:“小庭,聽說你去嵐水了。”
“嗯。”瞿燕庭沒對彆人講過,曾震隻能是聽靳岩予說的,“去采風。”
曾震問:“順便幫你的男主角處理麻煩?”
瞿燕庭虛握著拳,垂在腿側,指關節緊緊壓著褲縫:“我隻是怕影響網劇。”
“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