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 北方的天氣已經有些冷了, 陸文和瞿燕庭額外帶了兩件厚外套,要飛赴台灣參加頒獎禮。
餘孝卿在國外休養, 無心爭名, 便沒有報名男配角的競選, 而仙琪無緣決選。所以演員方麵,隻有陸文和塗英分彆角逐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配角。
出發前,玲玲姐迷信地求了幸運符,給陸文和瞿燕庭一人一個, 還說送行要吃餃子, 如果吃到餃子裡的硬幣,一定會夢想成真。
陸文一口咬下去,險些咯嘣了牙, 吐出硬幣說:“靠,還是美元。”
瞿燕庭也咬到了,“唔”了一聲, 從齒間拿出來:“我的是歐元,比你貴。”
玲玲姐沒找到鋼鏰兒, 禍禍了家裡一盒紀念版外幣,足有四十多個,哪怕天煞孤星來吃也能獲得一份好兆頭。
去機場的路上陸文的牙齒還隱隱作痛, 怕臉腫不夠帥,抵達台灣下了飛機,全程側臉麵對記者, 台媒以為他落枕了。
一切由主辦方安排,下榻酒店,核對流程,等候明晚的頒獎盛典。
夜裡有些失眠,瞿燕庭開了一瓶紅酒,和陸文席地坐在窗邊碰杯,飲下一口,帶著醇香酒氣在玻璃窗上哈出一片白霧。
指尖拂上去,陸文撚著潮濕,說:“小時候我爸帶我來過一次,待了一周,回去以後我就成了台灣腔。”
瞿燕庭想聽:“你給我說一個。”
“我不。”
“說一個吧,反正也睡不著。”
“你真的很機車欸!”
瞿燕庭樂了半天,喝掉杯底的紅酒,明明酒量了得,高空的燈火卻在視野中暈開。他靠住陸文的肩膀,在微醺中沉入了睡眠。
第二天上午,媒體要對電影人們進行采訪。
孫小劍心裡有陰影,一早把陸文薅起來,提前約法三章,說:“今天記者提問,你給我悠著點。”
陸文犯困地答應:“我知道我知道。”
孫小劍叮囑:“問你拿獎什麼的,要謙虛,彆吹牛,也彆沒正形地開玩笑。”
“嗯嗯,明白。”陸文說,“我就說重在參與。”
看他態度還行,孫小劍好言哄道:“如果問題涉及瞿老師,千萬不能曖昧,你就打太極避開,記住了麼?”
陸文咕噥著:“那會不會顯得欲蓋彌彰啊?”
孫小劍說:“我求你蓋著點吧!”
萬幸的是采訪以劇組為單位,瞿燕庭和塗英都在,一個寫本子的,一個資深演員,陸文夾在中間根本沒有跑偏的機會。
采訪結束,頒獎前的幾個鐘頭自行安排,藝人們回房間換衣服、做妝發,臨近黃昏時,酒店樓下聚集了統一規格的黑色汽車。
臥室掛著兩套純黑西裝,碼數一大一小,款式與風格不同,但細節之處的金質橢圓紐扣、真絲頸飾和腰帶又一一吻合。
陸文那套是燕尾禮服,開叉下擺將他的身材襯托得更顯修長,經典款式的襯衫簡潔無痕,他係好扣子,把真絲領帶輕輕束緊。
瞿燕庭也已經換好了,利落的無尾禮服,於是襯衫的前襟打了風琴褶,頸間戴著和領帶同色的蝴蝶型領結。
展開一條孔雀藍的口袋巾,陸文纏住瞿燕庭的手腕,說:“幫我疊。”
瞿燕庭低下頭,將絲滑的方巾在手中折疊翻弄,想起在重慶的一次宴會,他等在空曠的大廳裡折口袋巾,折好了,陸文也過來了。
那好像是陸文第一次擁抱他。
疊成多角形,瞿燕庭抬手,小心翼翼地放入陸文胸前的口袋,手掌卻沒即刻離開,按在那一片胸膛上。
“怎麼了?”陸文笑他,“乾了活兒討賞麼?”
瞿燕庭問:“那你有嗎?”
陸文從兜裡掏出一隻盒子,打開,裡麵是他兩年前送給瞿燕庭的飛鳥胸針,純淨的鑽石彆在黑西裝上,他說:“今晚你最珠光寶氣。”
挺了挺身姿,瞿燕庭深呼吸:“我們走吧。”
夜幕不知不覺落了下來,黑色轎車緩緩駛在路上,距離不遠,他們甚至能聽見會場外的歡呼聲。
陸文攤開手掌,低聲問:“緊張麼?”
“還好。”瞿燕庭把手放上去,又改口,“貌似有一點。”
掌心的紋線貼合了,陸文用乾燥的指腹抹去瞿燕庭指間的潮濕,前方的光越來越亮,當汽車停下,車身被數十盞閃光燈層層包圍。
哢噠,推開車門的前一秒,他們才鬆開了手。
陸文先下車,親自為瞿燕庭掌著車門,從幽暗車廂邁到萬眾麵前,尖叫聲排山倒海,他們並肩走上長長的紅地毯。
影迷大喊他們的名字,像情緒高漲的賓客,主持人介紹他們的經曆,像回味相知的過程,陸文和瞿燕庭一道走過去,停下來,不約而同地回望。
原來已經踏過那麼長的一段路,再回身時,在展牌高處簽下他們的名字。
會場內部富麗堂皇,電影人們被引導著陸續落座,陸文從出門便保持優雅,坐下後渾身一鬆,還想扯一扯領帶。
位置在中間靠前,視野很好,瞿燕庭說:“台階在左邊,從那兒上台。”
“哦。”陸文張望了一圈,“哎,那是胡慶導演麼?!”
瞿燕庭看過去,還真是,唯一一次和胡慶導演碰麵是曾震做東,當時他絕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和對方一同參加頒獎禮。
胡慶大概更想不到,業內頂尖的曾震隱匿,而幾乎放棄夢想的瞿燕庭會上位。
走神的工夫,主持人登上華麗的舞台,一片掌聲過後,兩岸直播的金馬獎頒獎禮正式開始。
鏡頭不停地掃,每個人都端著最好的狀態,瞿燕庭坐久了腰痛,偶爾微不可查地扭動一下。陸文用餘光捕捉到,沒轉頭,直接墊了一隻手臂過去。
瞿燕庭有點僵硬,小聲道:“我沒事。”
陸文假裝沒聽見,手掌壓著瞿燕庭的後腰,恰逢攝影師將鏡頭推進,他抬起臉,一邊給人揉腰一邊衝億萬觀眾燦爛一笑。
頒發完剪輯和美術等獎項,台上表演原創電影歌曲,女歌手的聲線溫柔有力,配合銀幕上回放的電影片段。
陸文羨慕道:“我也想上去唱歌。”
瞿燕庭說:“公園唱露天卡拉OK的你都羨慕。”
陸文暢想道:“我感覺唱主題曲不錯,等攢夠幾首,我就出一張原聲大碟。讓寰陸每天下班打鈴,就放我的歌。”
瞿燕庭:“……”
歌曲演唱結束,頒獎禮大約進行到了一半,主持人活躍氣氛,說:“我們邀請了胡慶導演從美國飛過來,胡導,你知道為什麼嗎?”
鏡頭切到台下,胡慶一本正經道:“我比較紅。”
現場大笑,主持人說:“你不僅紅,你還是許多新生導演的偶像和目標。”
“你不要替我吹牛。”胡慶站起來,操著台灣腔說,“欸,快點啦!”
主持人道:“掌聲歡迎重量級頒獎嘉賓,胡慶,為我們頒發今晚的’最佳新導演’!”
胡慶走上舞台,接過藏著獲獎名單的卡片,他沒有馬上打開,也沒插科打諢,直接指向大屏幕:“讓我們看一下五位入圍者。”
五條電影片段依次播出,第四條播完,屏幕上躍然出現孟春台和唐德音對峙的畫麵。
入圍“最佳新導演”的提名候選之一,《藏身》,瞿燕庭。
幾個月前,瞿燕庭報名了這一獎項,以他的導演處女作。他並沒有多少信心,入圍後偷偷消化了巨大的驚喜。
胡慶靠近話筒,說:“我拿的第一座獎杯就是金馬獎的新導演,其實這比最佳導演更難獲得,因為隻有一次機會。”
初次亮相,誰都想要滿堂彩,瞿燕庭繃住了薄唇,雙手鼓完掌按在一起,像攥緊了怦怦跳動的脈搏。
胡慶打開卡片,隻瞥了一下,便合住背在身後,他笑望著滿座好奇的麵孔,說:“這個人曾和我有一麵之緣。”
主持人激動地問:“這麼有緣分嗎?那你們有沒有講過話?”
胡慶回答:“我問他為什麼學導演,他說這是他的夢想,也是他父親的夢想。”
瞿燕庭鼻腔一酸,門齒在唇上留下深而紅的痕跡,他很想哭,所以閉緊雙眼等待夢寐以求的答案。
胡慶鄭重宣布,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的獲獎得主——“詩一樣的名字,恭喜,瞿燕庭。”
座下爆發出一身蘊含力量的尖叫,是從陸文的胸腔裡躥出來的,他不管什麼西裝革履,也不管當下眾目睽睽,一把將瞿燕庭死死地抱住。
瞿燕庭喘不過氣:“你彆……”
陸文吱哇大喊:“你獲獎了!瞿老師,哥,寶貝兒!你得最佳新導演了!你他媽就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