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房間裡似在刹那間變得逼仄,連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女子被人摟在懷裡,隻露出稍許青絲,白淨臉頰透著些嫣紅,纖細的手指搭在男人肩上。
沒人知道容悅此時心裡的感受,生母早逝後,她所有的一切都由姨娘做主,連外祖母家都甚少接觸,後來一頂轎子進了羅府,更是事事身不由己,每行一步都要謹慎小心,唯恐墜下深淵。
對於她來說,沒什麼比安穩活著更重要。
若不是羅玉畟逼人太甚,她甚至可以裝作耳聾眼瞎,對羅府中的一切視而不見,可是事實不會如她所願。
她被他摟在懷中,身子僵硬地一動不動,可她心底卻抑製不住地慌亂不安,她害怕,她不過從一個深淵掉進另一個深淵。
厲晟將她那分無措看在眼底,眉頭深鎖,心下生了幾分憐惜,在她下顎處的手似輕撫了撫她臉頰,低歎了口氣:
“彆怕。”
厲晟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想安慰她,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二十多年未曾動心,頭一遭卻栽在旁人之婦身上,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又怎麼去安慰她。
他擰著眉頭,有些煩躁。
不想看她如此神情,單是她蹙起眉尖,他便心生了悶意。
可是多年來匱乏的與女子相處的經驗,讓他根本不知該怎麼辦。
他又重複了一遍:“彆怕。”
略微生硬,卻是已經竭儘帶著溫柔,厲晟想,自打他出生起,便沒有這般好聲好氣地同人說過話。
單單憑借十萬厲家軍,就足夠所有人敬著他,懼著他,便是皇室中人,待他也要有三分小心。
他第一次對一個人,像是捧著瓷器般,小心翼翼,唯恐會一碰就碎,偏生還不曾有絲毫不耐煩。
容悅看著他無奈又小心的模樣,隻覺得呼吸都輕了些,被人小心翼翼地對待著,即使隻是片刻,也會讓人眷戀不已。
她忽然生了幾分衝動,既然他都不在乎她已是人婦,她又何必庸人自擾,自貶其身?
容悅的眼睫輕顫了顫,想法轉變幾乎是在瞬間,她並未露出異樣,隻是斂下了眼瞼,兩人之間距離太近,近得似乎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臉頰,她無力地推了推他,細聲輕顫地懇求著:
“侯爺,你起來些。”
香軟的身子在懷,似填滿空缺般,厲晟少有地感覺到滿足,他並不想起來,可是懷裡的女子抬眸祈求般地看向他,厲晟眸色微沉,緩緩鬆開手,站直了身子。
桌子上的茶水已經不見熱氣,容悅背對著桌子,雙手緊緊絞著手帕,素來挺直的脊背微彎,她輕抿著唇,仰著白淨的臉蛋看向他,眼尾處因著方才的事而泛著紅暈,又羞又怕,一分媚意似刻在骨子裡,她往日遮掩著,此時卻全露在男人麵前。
厲晟袖子裡的手輕撚,眼底不著痕跡地閃過一絲無奈。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三年前,聖上三子靖王請旨為其和齊侯府嫡女賜婚,聖旨剛下,卻連心上人的麵都不敢見上一麵,連夜請了旨,遠離京城趕赴邊關,三年未歸。
隻因當初齊侯府嫡女與五皇子關係極近,靖王怕見到那人有一絲不願難過的神色。
厲晟初聞這件事時,還覺得好笑。
可此時,厲晟看著眼前的女子,心下也生了百般滋味,突然就理解了當初靖王的心思。
厲晟站在她麵前,兩人離得極近,他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也知道她的顧慮,可他不曾在她眼底看見一絲厭惡和不喜,既然如此,其他原因對於他來說,便不足掛齒了。
厲晟沒有一刻像此時這般慶幸,他生於世家,手握重權,旁人不敢為之事,他皆可為。
他忽然眯了眯眼睛,朝她伸出手:“來。”
容悅看著麵前伸過來的手,頓了半晌,才遲疑地抬起手放在上麵,感覺手被他握住,下一刻就被他拉起來,餘光看見男人似愉悅地挑起眉梢,她突然就泄了氣,帶著幾分無奈。
窗戶被男人打開,外麵的喧鬨聲傳進來,容悅才漸漸放鬆了些。
厲晟將她的轉變看在眼底,微鎖的眉頭漸鬆,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手指敲點在窗欄上,側身朝容悅招招手。
容悅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卻是沒有抗拒地輕步走過去,她朝外麵看去,眸子閃過驚訝,倏然抬眸去看厲晟,有些啞然:“侯爺,這……”
從這裡望出去,正好能看見平輿街的全貌,讓容悅感到驚訝的是,她居然在裡麵看見了羅玉畟,一貫從容優雅的羅玉畟此時多了幾分狼狽和氣急敗壞,身後跟著幾名小廝,來來回回穿插在難民間。
怎麼會?
羅玉畟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這個時候不應該在羅府或者周方琦那裡嗎?
她神色毫無遮掩,厲晟掃了她一眼,就能猜到她的想法,他淡淡垂下眼瞼,輕扯了下嘴角,羅氏在梧州城的確是根深蒂固,容悅麵對羅氏時毫無招架之力,可不代表他拿羅氏沒有辦法。
他想讓羅玉畟出現在平輿街,那麼羅玉畟就不可能舒舒服服地呆在府中。
根深蒂固?厲晟眼底閃過一絲輕諷,近似薄涼。
他側過身子,半倚著窗欄,笑得慵慵懶懶,隱隱透著些肆意,挑眉看向容悅:“可覺得出氣?”
他從莊延那裡已經知道了羅府發生的事情,自然也能猜到羅玉畟會如何對她,他既然決定要護著的人,就不會讓其受委屈。
厲晟看著眼前的人,若是被人欺負了,他自會百般還回去。
容悅眸子裡有片刻凝神發怔,半晌後無聲地彎了彎唇角,低斂的眉目似透著些許溫柔:“謝過侯爺。”
她上前了一步,靜靜地看著羅玉畟明晃晃的狼狽樣子。
她在想,羅玉畟此時能否體會到她往日的感受?被人肆意玩弄,卻又無力反抗。
眼前突然被人用手遮住,徒留一片黑暗,容悅眨了眨眼睛,退了一步,不解地看向一旁的男人,就見那人微擰著眉:“有甚好看的?”
窗戶被他關上,隻留下一條縫隙。
厲晟似要開口再說些什麼,突然門從外麵被敲響,厲晟眉宇間的笑意淡去,轉頭看向門外:“說。”
“侯爺,羅大人在城主府求見。”
屋裡安靜了片刻,厲晟明顯地透出幾分不耐,容悅在聽見來人說話時,就已經低下頭去,眉尖細細蹙起。
厲晟站直了身子,朝容悅交代著:“外麵亂,你不要出去,有什麼要求直接吩咐外麵的人便可。”
容悅輕輕點了點頭:“嗯,我知道的。”
聲音唔儂軟軟,讓厲晟眸子神色微緩,他原先要走的步子頓住,突然有些不想走了,心下覺得羅府越發惹人厭煩,他停在原處看了眼前的人半晌。
容悅能察覺到頭頂那道灼熱的視線,她堪堪抬起頭,撞上他的眸子,耳垂泛起了幾分粉色,帶了幾分糯巧和無奈:“侯爺放心,我記著了,不會出去的,侯爺快些去吧,彆耽誤了時間。”
厲晟想說讓他等著就是,最終在她注視下,袖子中的手握了又鬆,還是點點頭,轉身離開。
莊延等在外麵,見他出來後,朝他拱了拱手,厲晟頷首,剛要抬步,就看見一旁候著的玖思,他眯了眯眼睛,不同於在容悅麵前的溫和模樣,他將小丫鬟臉上焦急不安的神色瞧在眼底,眼底深處的那分涼意才漸漸散去。
“進去好生伺候著。”
他聲音淡淡的,甚至都沒有多看她一眼,玖思卻是覺得生了一頭的冷汗,死死地低下頭,因為害怕,聲音有些發抖:“奴婢遵令。”
玖思進到屋子裡時,容悅正坐在窗邊,她將窗戶打開了半扇,靜靜地看著外麵,神色淺淡,玖思原本想問的話,看著她這副模樣,頓時卡在嘴裡再也說不出來。
容悅似乎沒有發現她的不對,隻是溫柔淺笑著對她招手,讓她走近了些,朝外看去,玖思頓時驚呼:“少夫人,那是少爺?”
最近的事情在她腦海裡快速轉了一圈,玖思忽然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裡,半晌後,她紅著眼眶:“少夫人,簡毅侯是不是早就對你……”
她張了張嘴,之後的話有些說不出來,她突然想起來,那日少夫人腳腕受傷時,她找人回來時,在涼亭裡遇到的簡毅侯。
容悅眼睫輕顫了下,沒有解釋太多,隻是說:“你日後可還願在我身邊伺候?”
容悅知道,自己今日的行為有多出格,玖思不願再伺候她,她也能夠理解。
她話音剛落地,玖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忽地掀開裙擺跪在她麵前:“少夫人,奴婢想伺候少夫人,少夫人彆趕奴婢走。”
玖思有些焦急不安地看著容悅,她將少爺如何對待少夫人的一切都看著眼底,她能理解少夫人,更不可能去怪少夫人,她隻知道,在她伺候少夫人這麼長時間裡,少夫人一直待她十分好。
容悅怔怔看了她半晌,彎腰扶起她:“隻要你願意,我自然不會趕你走。”
玖思鬆了一口氣,站在容悅身後,心下有些了然自家少夫人和簡毅侯之間的關係,她再瞧向外麵的羅玉畟,不由得心生喜意,簡毅侯願意為少夫人做這麼多,必然是將少夫人放在心上的。
怎麼都好,總歸比在羅府中任由少爺欺辱的好。
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奴婢,往日就算再心疼少夫人,能做的也有限,現在看見有人能替少夫人出頭,她也由衷地替少夫人感到高興。
日頭漸烈,容悅帶著玖思下樓。
再聽到外麵的喧鬨聲時,主仆二人都有些恍然,短短半日時間似乎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像是一條直行的路突然轉了彎,讓人看不清前路,卻又懷著一絲希望。
兩人沒有等太久,羅府的馬車就來了。
容悅朝玖思看去,怕她今日受了太多驚嚇,回府後會露了餡,玖思似猜到她心中所想,扶著她的手微用力,笑著對她說:“少夫人放心。”
再壞的情況都經曆過了,現在這樣又算什麼?最起碼有了一條出路,若是被困在羅府,那才是不堪設想。
玖思雖然不是很聰慧,可她卻也知道,在她撞破少爺和表少爺之間的醜事後,少爺他們絕不會放過她。
容悅心下微鬆,才麵色無異地走向馬車,駕馬車的人這段時間來已經同二人熟悉,此時見到二人,他卻是皺起眉頭,想說些什麼,卻是朝馬車車廂裡看了一眼,神色閃過一絲為難,在容悅上馬車的時候,低低說了一句:
“少夫人小心些。”
似乎隻是讓容悅注意腳下,說完這句話,他就低下頭,什麼都不再說。
可是容悅卻是心下一凸,將馬夫的神色看在眼底,她眸色微變,倏地轉頭看向馬車車廂,心下升起絲絲不安,她突然拉著玖思退了一步,勉強地笑了下:
“今日平輿街有些亂,你先回去吧,傍晚再來接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