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疑惑道:“那娘娘這是……”
陳皇後沉默了一會,低聲道:“這麼些年,我過得糊裡糊塗,也沒照顧好珩兒,反倒是珩兒……才一點大的孩子,卻一直護著我……如今我雖醒了,苦頭卻已被珩兒吃了個差不多,現在他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可我……我卻是個沒用的人,也幫不上他什麼,想做什麼也是無從下手。”
李嬤嬤聞言,寬慰道:“娘娘多心了,您能醒過來,想通了,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對殿下來說就是最好的事了,再說了,娘娘怎麼就幫不上忙了?奴婢多言一句,還請娘娘不要怪罪。”
陳皇後道:“嬤嬤說吧,你照顧我這樣多年,怎麼還要這般見外?我知道嬤嬤都是為了我和珩兒好,又怎會怪你。”
李嬤嬤這才道:“娘娘,您如今畢竟還是一國之母,現在都想起來,也清楚了、知道這些年是誰在害娘娘與娘娘的孩子,娘娘心中便該有杆秤,不能再當他是個孩子,做不出什麼惡事來……”
她湊近了貴妃榻邊,蹲下身伏在陳皇後跟前,低聲道:“娘娘啊,奴婢知道您自小長在老太夫人身邊,也沒見過幾分後宅那些汙糟事,從小過得順風順水,難免把人往好了去想,可是您是仁慈了,旁人卻不對您和公主、三殿下仁慈的啊,也怪奴婢當年糊塗,一直不忍心、也不敢和娘娘明言,讓您小心著她,才會釀成禍事,落到今天這副局麵,可是如今,娘娘也該清醒了,在這宮中,天家父子兄弟,哪有什麼溫情脈脈?如今王爺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才不願意繼續耗著,把一切拱手相讓給仇人,不願意再什麼都不爭了,不爭……便活不下去啊,娘娘。”
李嬤嬤這番話說的聲音極低,除了貴妃榻上的陳皇後,便是走遠兩步去,都不可能聽見,李嬤嬤這些年來看著陳皇後過來,也是看著當年長公主夭折,皇後病了,三殿下又是如何在宮中為了母親苦苦支撐,她心中心疼皇後,更心疼三殿下,是以說得情真意切,到最後幾乎是要老淚縱橫了。
陳皇後嘴唇顫了顫,眼神有些出神,半晌才喏喏道:“仇人……仇人……”
“……原是骨肉至親,如今卻……也成了仇人嗎?”
李嬤嬤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目光篤定道:“沒錯,她殺了長公主啊,她死了還不算,現在他的兒子又要來害您,害恪王殿下了,難道您還能覺得,這樣的人算得上骨肉至親嗎?”
陳皇後的麵皮劇烈的顫抖了一下,臉色都白了幾分,良久,她才長歎了一聲,道:“你說的不錯,是……是我一直以來,太過婦人之仁,隻想著做縮頭烏龜,反而害了孩子……”
李嬤嬤聲音更低三分,湊近道:“娘娘不必自責,還不晚的,如今陛下的意思尚不明確,殿下想爭也不是不能爭,所以奴婢前些日子,才跟娘娘說,就算都想起來了,心中覺得厭煩也好、不耐也好,您還是得好好抓住陛下的心,隻要您這個正宮皇後與陛下感情和睦親厚,對三殿下來說就是最穩當的靠山,陛下心中有娘娘,誰也撼動不了。”
陳皇後沉默了一會,道:“我……我已省的了,嬤嬤替我費心了。”
正此刻,帳外遠遠傳來一個小宮女的聲音:“皇後娘娘在麼?”
李嬤嬤聽見動靜,連忙擦了擦淚,迅速恢複了平日裡那幅肅然嚴正、不苟言笑的神態,站回了陳皇後的貴妃榻去,道:“進來吧。”
小宮女聞言,這才撩開簾子進帳跪下,她叩首後抬起頭來喜道:“娘娘叫奴婢去看駙馬爺今日的比武,奴婢已看回來了,比武剛剛結束。”
陳皇後道:“哦?駙馬比得如何了?”
小宮女道:“回皇後娘娘的話,駙馬爺第一日,便拿了北二台的擂主呢!後頭都不必再比了,已是定下拔用資格啦!”
陳皇後聞言,立刻一喜,追問道:“當真?”
頓了頓,又想起了什麼,喜色一消,微微蹙眉道:“北二台……顧兒是真要出京去了啊?”
小宮女道:“是的,駙馬爺沒去西三呢。”
陳皇後道:“罷了,這孩子倔強,且隨他去吧,隻是既然今日顧兒取勝,也是喜事,你去把珩兒、顧兒都找來,叫人晚上好好備膳,本宮與珩兒,替他好好慶賀。”
小宮女應了是,這才下去了。
李嬤嬤見那小宮女走了,低頭看著陳皇後笑道:“好兒郎誌在四方,能出去打拚前程,對小侯爺來說,也是好事。”
陳皇後“唉”了一聲,道:“我自然知道,隻是顧兒這孩子……說到底,也是因為我,把他一輩子婚事都耽擱了,這孩子直心眼直脾氣,也不知道為何,明明也告訴他了,珩兒是男子,他卻還要鑽牛角,跑去和陛下說此生不娶,這又是何苦呢?”
李嬤嬤卻不知想到了什麼,沉默了一會,道:“娘娘也不必太多思多慮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眼下鑽牛角尖,說不定日後就想通了,您隻要好好的,以後護著三殿下與駙馬爺,還怕瞧不見他們平安順遂、兒孫滿堂嗎?”
陳皇後這才點了點頭,道:“嬤嬤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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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賀顧晚上又去了月神石邊等裴昭珩,隻是不知怎的,往日裴昭珩總比他來得早,今日卻遲遲沒見人影,賀顧坐在河邊禍害地上的草,直拔的禿嚕了一小塊草地,才等來了那個熟悉的腳步聲。
他站起來,轉過身瞧了一會來人,才道:“太子找你做什麼去了?”
裴昭珩道:“大哥介紹了幾個人,都是京中才俊,此次多半要拔用前往洛陵大營。”
賀顧皺眉道:“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肯定沒安好心,無事不登三寶殿,他不會是要……”
賀顧想起了昨日王二哥前來,告訴他江洛官場即將有變的事,拉著裴昭珩坐下,一五一十將昨日王沐川的話轉述給了裴昭珩,末了才道:“他不會是想跟王爺打聽,年前王爺去江洛治災的事吧?”
裴昭珩道:“大哥並未提及此事,似乎不曾察覺,父皇有清理江洛官場之意。”
賀顧聞言,稍稍鬆了一口氣,心道這就好,隻要陛下能順利把江洛那些個狗官清洗一通,太子便如同被拔了牙的狼犬,斷了財源,沒了銀錢,很多事再想做,就要難上幾倍不止。
正此刻卻聽裴昭珩又道:“父皇整肅江洛官場一事,我已知曉。”
賀顧一怔,扭頭看著他:“王爺知道?”
裴昭珩道:“我年前去治災時,得了王老大人一封密函,儘書前頭王老大人治災時,發現的許多錢銀不符,河堤重修偷工減料之事,钜細靡遺、無微不至,我便按照這封密函,治災之餘,細細叫承微派人,去一一查過,最後果然發現許多官商勾結、官官勾結、欺上瞞下、中飽私囊、魚肉百姓之事,隻是那時我一人在江洛,不便處理,也無法撼其根本,也並未打草驚蛇,隻留下了證據與名單,回來後秘密上呈給了父皇。”
賀顧聽得一愣一愣,這才知道原來三殿下去江洛一行,還有這麼多事,回過神來,在看著這人線條淩厲完美的側臉,心中一時欣慰,覺得他果然沒看錯人,一時又由衷的有些拜服、短短幾個月,三殿下竟然就能憑借一己之力,查出貓膩。
隻是賀顧還是有些擔心,萬一等回了京去,東窗事發,太子察覺這事和他有關,會不會……
裴昭珩看出他心思,道:“不必擔心,就算大哥真的有所察覺,也不能拿我如何。”
賀顧歎道:“我就要出京去了,隻怕他到時候狗急跳牆,使出什麼陰毒手段,我父親以前在京外有些舊部,也還算忠心,雖然人不多,但也都是精銳,看家護院總是夠用的,回頭若有什麼變數,王爺也可多一分保障,要不回頭我把他們叫回京來?”
裴昭珩目色柔和了幾分,忽然抬手揉了揉賀顧的腦袋,道:“子環多慮了,天子腳下,父皇眼前,我怎會有什麼危險?何況那是你家舊部,一時調動進京,就算人數不多,父皇也必會察覺,到時候惹他多心,反而不好。”
賀顧歎了口氣,道:“也是哦,那要不我讓他們守在京郊莊子裡吧?”
又道:“回頭我寫封手書給王爺,你要是用得上,就叫人帶著這封手書去找他們,領頭的叫吳澤成,吳大哥認得我的筆跡,看了手書,自會聽憑王爺調遣。”
裴昭珩頷首道:“好。”
賀顧長歎了一口氣,躺倒在草地上,看著漫天璀璨星辰,惆悵道:“咱倆才膩歪了兩三天,不想這麼快就要分開了,到時候我弟弟妹妹留在京中,還得托王爺照拂一二。”
裴昭珩道:“你且放心,我自會留心。”
他低頭看著賀顧,正好賀顧也在看他,二人目光對上,相視一笑,夜色溫柔,他倆便自然而然的又膩歪了起來。
隻是這次好死不死,裴、賀二人剛在草地上啄了兩口,便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女子呆呆的聲音——
“駙馬爺,三……三三王爺?”
裴昭珩和賀顧兩人幾乎同時背脊一僵,賀顧蹭的一下從草地上坐起身來,便看見背後不遠處站著個小宮女,這女孩子他麵熟,記得她是皇後身邊的人,似乎是叫青珠。
青珠神色呆滯,似乎實在是被方才親眼目睹的畫麵震撼到了,半晌都沒說出下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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