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開國多年,裴家出來的皇帝們有個特點,便是護短且犟,有那護著一個男人做了幾十年皇後的高祖珠玉在前,先帝畢竟隻是愛女情切了些,大臣們思來想去,覺得反正也就駙馬家倒黴,日後千萬彆叫自家兒郎做駙馬也就是了。
便不再反對,這規矩也沿襲至今。
但萬姝兒可不知道這些,她聽賀誠提及這規矩時,簡直不可置信。
這才驚覺,若是真叫賀顧跟著公主提了一輩,日後,他豈不要在自己麵前翻了天去?
萬姝兒被賀老侯爺一頓凶,其實很冤枉,至少剛才,她也是同賀家一家人一齊盼望著——
陛下、娘娘、長公主殿下……
你們可千萬不能看上賀顧這個小兔崽子啊!
這人的聲音冷冷的,賀顧卻立刻就認了出來——
這是他老師,戶部尚書王庭和王老大人的次子,王沐川。
王老大人二十三歲進士及第,是先帝欽點的探花郎,才名遍天下,當初賀老侯爺為了把自家兒子塞進人家王府的家學裡去,實在沒少費功夫。
賀顧在王府家學從小念到大,照他自己的話說,他和王二哥那簡直就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交情,熟的不能再熟。
雖然王二公子性子冷,嘴又欠,時常對他冷嘲熱諷,但賀顧一直覺得他隻是生性如此,從來不曾介意。
這不,眼下王二哥不就在旁人麵前替他說話了麼?
不過上輩子,儘管賀顧記不得是哪一年了,王沐川可是高中了二甲傳臚的,雖然賀顧死時,王二哥還巴巴的在翰林院苦熬資曆,但他這般清貴的出身,日後一旦熬出頭來,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他來湊選駙馬這熱鬨乾嘛??科舉不考了?
賀顧心裡感覺有點不對勁,他重生後很多事好像都沒有按上輩子的劇本來啊。
難道是因為他的緣故?
賀顧想罷,索性掀開馬車車簾跳了下去。
果不其然,宮門前已經湊了七八個官家子弟。
這些人生的都還算端正,個個衣著光鮮——
畢竟不管願不願意,來都來了,不穿的體麵點,不僅丟人不說,萬一給宮中貴人添了堵,認為他們不敬公主,沒準兒還得觸黴頭。
這些人年紀不等,多是十八|九、二十來歲,甚至還有一個麵向頗為成熟、唇邊微須的,看起來起碼得有三十多了。
賀小侯爺發現,自己竟然是年紀最輕的那個。
他一下馬車,立刻就吸引了眾人視線,前些日子皇後娘娘傳了長陽侯夫人送府中大公子畫像進宮的事,並不是什麼秘密,宮中似乎十分中意賀顧,是以剛才才會有人心生不忿。
賀顧無視眾人各異的目光,在人群裡一眼就找到了王沐川。
王二公子雖然生的清俊,可惜他麵相有一個致命缺點,便是眼白甚多,麵無表情時,看起來總會讓人覺得他在翻白眼,一臉的不屑和蔑視。
偏偏王沐川又話少寡言,漸漸地就有了恃才傲物、目下無塵的名聲。
王二公子剛才那番話一說,再加之他這雙死魚眼,果然很成功的激怒了那個編排賀顧的青年。
“你什麼意思?!”
這人生的方麵耳闊,本來五官尚且還算端正,卻偏偏要穿一身白到閃瞎眼的錦衣,看起來實在不協調。
不巧王二公子今天也是一身白衣——
俗話說的好,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尷尬。
王二公子白衣如雪、眉目英俊,氣質清貴,他二人不在一起還好,乍一起了爭執,眾人視線聚過去,那開口青年硬生生被王沐川襯出三分土味來,活像是個沒甚品味、又審美堪憂的暴發戶,十足十的辣眼睛。
有了這麼磕磣的綠葉,兢兢業業的襯托,就連王二公子那雙死魚眼,都顯得不那麼招人恨,反而有了種目光冷寒的感覺。
王二公子的死魚眼毫無情緒的看了一眼那人,口吻平淡:“沒什麼意思,陛下不是會徇私枉法之人,勿要以己之劣,度天子之坦蕩胸懷。”
他這話說的,壓根兒讓人沒法反駁,畢竟王二吹捧的是當今天子,吹捧天子那不叫吹捧,那叫仰慕聖德。
敢說不是?
您怕不是反了。
那青年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把目光轉向沒忍住“噗嗤”笑出聲的賀顧,狠狠剜了他和王沐川一眼,扭頭過去不說話了。
賀顧笑的原因,卻並不是因他出醜,而是笑王沐川。
彆人聽了他剛才的話,可能還會以為這人怎麼如此媚上,沒有一點風骨,讀書人拍起馬屁竟然如此臉不紅心不跳,實在不要臉。
隻有賀顧知道,王二哥雖然表情看起來實在很嘲諷,說的每一句話卻都是發自真心的。
他走上前去,道:“二哥,你怎麼也來了?”
王沐川的死魚眼轉過來,在賀顧身上轉了一圈,涼涼道:“你能來,為何我不能來。”
賀顧被他懟習慣了,不以為意,又道:“老師知道你來選駙馬嗎?你的八字和畫像又是誰遞進宮的?”
肯定不會是老師王老大人,難道王沐川也有一個不安生的後媽?
但是老師隻有一位夫人,情意甚篤,並無妾室啊。
王沐川麵無表情:“我自己要來的。”
賀顧一愣:“什麼?”
王沐川道:“我已弱冠,不像你還乳臭未乾,我自己想娶公主,自然不必經由他人之手。”
賀顧:“……”
……他可得努把力,千萬得選上,不為了他自己,也為了老師啊。
萬一他沒選上,王二哥選上了,回頭老師知道了不得氣昏過去?
宮門前的一個五十來歲,慈眉善目的內官數了數人數,道:“各位公子爺們,還差三位,若是午時之前他們還沒到,咱家便要帶著各位入宮了。”
“咱家是內廷司掌事吳德懷,好教各位爺知道,這次內廷司奉命操辦,為長公主殿下擇選駙馬,考察共分為三環:一為殿前對答,二為文試,三為武試。”
“陛下和皇後娘娘愛重公主殿下,今日定然要親自考校你們,各位今日如何表現,日後便有什麼造化,可得好好把握機會。”
吳公公語罷,抬頭看了看日頭,道:“午時已到,陛下有命,公主的婚事需得兩廂情願,既然他們不願意來,便算做棄權了,各位若是現在有反悔的,也可自去,陛下不會追究。”
當今聖上果然是位仁君,自古以來,多得是兒女看上了哪個,就算瓜不甜也要強扭著賜婚的皇帝,臨了了還允許反悔的,倒是頭一次見。
吳公公話音剛落,賀顧就見到人群裡,果然有幾人愣了愣,麵色都有些陰晴不定,顯然正十分糾結。
他想娶公主還娶不到,這些人倒好像多勉強一樣。
賀顧心道不樂意就趕緊滾,長公主那般神仙樣的女子,若是真配了你們,那真是一朵天山雪蓮插在牛糞上,你們倒他|媽的委屈上了。
看見他們這幅模樣,賀小侯爺都覺得,真是氣煞人也!
與此同時,皇宮內苑。
空曠的宮殿裡擺了十多張長案,兩個小宮女正在一一往岸上布置筆墨紙硯,一個一邊布置一邊挨頭擦腦的跟另一個說:“誒,今日選駙馬,我方才來時瞧見了長公主殿下身邊的蘭疏姐姐呢,難道殿下今日也要親自來看麼?”
另一個小宮女左右環顧了一下,見四下無人,低聲道:“多半是來陪著皇後娘娘的,昨晚上我跟著李嬤嬤值夜,娘娘竟又犯病了,一晚上都在喊殿下的名字,折騰了大半宿,後來是嬤嬤親自去慶裕宮請來了殿下,娘娘才好呢……”
剛才說話的小宮女驚得捂住了嘴,小聲道:“什麼?娘娘不是都大半年不曾……”
她話音未落,殿門外就傳來了一個腳步聲,兩個小宮女嚇得連忙閉了嘴,又開始眼觀鼻鼻觀心的布置起書案來。
腳步行至殿門口,果然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李嬤嬤,李嬤嬤看了看殿內兩個小宮女,道:“青珠、黛珠,布置的如何了?”
青珠忙站起身福了一福,道:“回嬤嬤的話,已布置好了。”
李嬤嬤點頭,道:“一會各位待選的公子爺們就要來了,你們收拾好便退出去吧,不要驚了貴人們。”
兩個小宮女連忙點頭應是,收拾好東西趕緊退了出去。
沒多久,果然吳公公帶著一行人進了殿,道:“先在此等候聖駕吧。”
賀顧側頭看了一眼殿內布置的書案,心中暗暗覺得有點奇怪。
早年間,本朝給公主選駙馬,考慮的一向都隻有家世品貌。
畢竟選駙馬,是要和公主過日子的,若是出身太差,和金枝玉葉的公主難免過不到一塊去,門當戶對便是這個道理;二是長相若太磕磣,日後成了親,公主天天看著,也難免添堵。
後來雖然因為言官納諫,要防外戚乾政,駙馬便不可在成婚後任朝中實職,有點頭臉和家底的高門沒幾個願意送自家兒郎來做這駙馬。
隻有那些家底薄,家世不上不下、又實在沒什麼才華的,正兒八經沒啥出路,願意為了做駙馬的豐厚賞賜搏一搏。
當然了,他們就算願意,宮裡貴人也未必看得上他們就是了。
隻是賀顧尋思,今天給長公主選駙馬,也搞得太過於複雜了吧……
要文試、要武試、還要殿前對答……陛下這麼嚴格,難道就不擔心篩選到最後,一個合格的也不剩了?
他正在琢磨著,就聽吳公公氣沉丹田道:“陛下、娘娘、長公主殿下到。”
賀顧一愣,連忙跟著眾人紛紛跪下叩首。
皇帝和皇後坐在上首禦案後,長公主落座的小案前卻布了道珠簾,賀顧望不清簾後的人,隻覺長公主便隻是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的一個剪影,都漂亮的像是一副意境高遠的美人圖。
終於等來這一天了,賀顧心潮微微澎湃,看著那個人影,終於沒忍住,在心裡暗挫挫的叫了長公主的名字——
瑜兒姐姐……等我來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