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儘管北地戰事仍然未平,好在還是在年前傳回了捷報,說是北營將軍楊問秉奉旨率領兩萬精騎,出征討伐草原二部,儘管戰局還未完全定下,卻也差不多能確定形勢一片大好了,不大可能再铩羽而歸,隻是楊將軍那邊和秋戎部交接,處理二部戰俘、還有那些不識好歹的蠻子貴族,還需要一些時日的功夫,拔營回返大約不會太快。
回京的戰報直達兵部和議政閣,賀顧一個小小的偏將本不應該知曉,隻不過他在承河大營還有言定野這個表弟、又有柳見山、寧四郎這些個好友,前往承河大營押運糧草時,也時不時和他們見麵閒侃兩句,自然聽了幾耳朵的前線戰況。
對了,兩個月前賀顧奉旨調離昆穹山營地暫駐陽溪,周將軍倒也很識趣,知道皇上這是有心抬舉駙馬爺,因此待賀顧這邊在陽溪把流民安置妥善後,便以此為功,升他做了個偏將,這樣一來賀顧手底下多管些人馬,也就不算違了章紀、壞了規矩了。
陽溪縣城雖不算富庶,但民風樸實,因此縣城裡的百姓雖然不知道這位“賀偏將”是哪個門路上來的人物,但幫他們安置了那些流民,總算能安心敞開大門過個好年,便也由衷的感謝起他來,是以這些百姓總是三不五時的往城外駐地給小賀偏將送些魚肉雞鴨,以作酬謝,希望他也能在陽溪過個好年。
賀顧剛開始自然也不敢照單全收,隻是都是老實巴交的百姓,一片好心盛情難卻,次數多了確實也不好總拉下臉來回絕彆人,便多多少少收了些魚肉,算是承了這份好意。
不過倒也正好,賀小侯爺這些時日能吃能睡,胃口不小,之前三殿下到陽溪時竟然還順道給他捎了個廚子來,手藝不錯,拿了這些雞鴨便給賀小侯爺和他肚子裡的小家夥好好加餐補了一回,父子兩人也不知又一道胖了幾斤。
進了年關賀顧也不好把操練拉的太緊,畢竟都是□□凡胎的人,忙活了一整年也就盼著過年這兩天鬆快鬆快,軍紀需得嚴明這不假,但也不能太過不近人情。
許是因為年關的天氣實在寒冷,帳子裡又點了炭火,暖和的實在催人瞌睡,賀顧圍了一件厚棉衣靠在案前便有些犯起懶來,眼皮子有一搭沒一搭的睜睜合合,手裡卻仍然捏著一支筆,始終沒願意鬆開。
如今坦然的麵對了現實,賀小侯爺對自己現在類似孕中婦人身體反應的表現也終於沒有那麼惱羞成怒、氣急敗壞了,畢竟既然孩子都不打算落掉,也該麵對現實,再扭捏逃避就沒意思了。
征野在外麵,見入了夜侯爺的帳子裡燈火也沒滅,心裡有點不放心,就在外頭喊了一聲,得了賀顧應答,才撩開簾子進去。
然後一進去就見侯爺在案前打瞌睡。
征野搖了搖頭,道:“您要是困了,早些歇了就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非得現在做的?還是身子要緊。”
賀顧晃了晃腦袋醒醒瞌睡,道:“唔……我不困……不要緊,我得先把信寫了。”
征野聽他這麼說,哪還有不明白的?
立刻就猜到多半是寫給京中三王爺的信了,這段時日侯爺和王爺基本半個月就要通一次信,風雨無阻的十分規律,知道這事賀顧的確肯定不願耽擱,信沒寫完他多半是勸不動賀顧的,便也隻能妥協道:“好吧,那爺快著點,都快到子時了,熬大夜傷身子的很,就算爺不為自己著想,也得……”
賀顧卻看著征野怔了一會,眼神十分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道:“……我覺得像是個姑娘。”
征野一怔,茫然道:“啊……什麼姑娘?”
賀顧乾咳了一聲,聲音小了三分,道:“就是……覺得我身上這個孩子,像個姑娘。”
征野撓頭想了想,道:“孩子是男是女,顏姑娘這樣厲害的大夫都沒看出來,爺是怎麼曉得的?”
賀顧慢吞吞道:“本來覺得……它這樣皮實,前頭折騰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也還好端端沒什麼閃失……這麼看像個小子,隻是這些日子它在我肚子裡,又乖的很,從來沒鬨過我,雖然有時候動兩下,入了夜卻安靜得很,這麼體貼……難道不是個姑娘麼?”
征野聞言一愣,他還是頭一回聽侯爺這麼坦然的提及自己有孕後的感受,一時心中頗覺奇異,不過知道這孩子入了夜竟然不鬨侯爺,也著實替他欣慰起來,想了想道:“是麼?我之前聽說婦人生育,到了這個月份都胎動的厲害,有些晚上壓根睡不好覺,這樣體貼懂事……倒的確像是個小郡主。”
賀顧垂眸不知在想什麼,忽道:“……她不是什麼郡主。”
征野一愣,心道這孩子是三王爺的骨肉,若真是位小姐,可不就是再貨真價實的郡主了麼?怎麼就不是郡主了……
但猛一回過神來,才反應過來,是了……三王爺和侯爺兩個男子,雖說這孩子王爺與他們都是親眼目睹,的確是王爺和侯爺兩人的骨肉,但是說出去誰會信一個男子竟然能生孩子呢?
不說彆的,單說是皇家血脈,就要宮裡那邊認同,上宗譜玉牒這頭一道關卡就過不去,內廷司怎麼會認可一個男人生的“郡主”呢?
征野明白了侯爺話裡的意思——
這孩子在外頭明麵底下,絕不可能有兩個爹,因此要麼做郡主,要麼做侯府千金,幾乎沒有折中的辦法。
倘若真的認了三王爺這個親爹,那就隻能說是王爺在外頭幸了外室或是彆的女子生下來的,但是這樣沒名沒分,難免要被人背後議論親娘身份卑賤……
以征野對小侯爺的了解,他如今既然願意留下這個孩子,便多半不會同意讓它受這種委屈。
小侯爺有多護犢子,征野還是清楚的。
果然賀顧沉默了一會,道:“……這孩子以後還是留在賀家家譜裡吧。”
征野一怔,道:“爺,您這是……”
賀顧道:“……若真是個姑娘,何必稀罕什麼郡主,受那沒名沒分的委屈,還被旁人說三道四指點,不如在賀家做小姐,賀家有我做主,我說她是嫡小姐誰敢說一個不字?起碼日子過得舒心。”
征野道:“這樣……這樣也好,爺和王爺提過這事了麼?”
賀顧歎了口氣,把手裡的小狼毫扔在案上,道:“還沒有,不是正發愁怎麼和他開口嗎,我……”
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一下子猛地頓住了了,道:“……京裡王府是不是早該來信了?”
征野想了想,恍然道:“是哦,以前都是半個月一封,從來不遲,這次晚了三天了,怎麼大過年的王爺倒不給爺消息了?”
他這話本是一下子被賀顧提醒,恍然無心之語,但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賀顧聞言心中卻是猛地打了個突——
他麵皮忽然抽搐了一下,猛地推開書案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