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 107 章(1 / 2)

第一百零七章

裴昭元麵上本已不耐煩的十分明顯, 然而聽了皇父這看似輕描淡寫的隨口一問,表情卻忽然凝固在了原地,仿佛被兜頭澆下了一盆冷水。

他低頭看著皇帝, 嘴唇顫了顫,腦海卻迅速的反應了過來, 皇父這淡淡一問代表著什麼,啞聲道:“她……她在父皇手上?”

本該是個問句, 可裴昭元話一出口便知道他猜的多半沒錯, 語及最後一字,已然沒什麼詢問的意味, 而是十足十的篤定了。

老皇帝閉著眼、牽著嘴角笑了笑,低聲道:“當年……朕把孟氏定??你做太子妃……你雖麵上應承了……心裡……咳咳……心裡卻不痛快……嫌棄著你孟師父……咳咳……孟師父家隻是尋常……尋常清流門第, 既無……咳咳……無什麼權勢……又無什麼家底,雖能叫你在文人之中博個好名聲……可實在好處……咳咳……卻沒什麼……朕說的是也不是?”

裴昭元的眼神一點點變得森寒了起來, 他垂眸的看著皇父,整個人仿佛已在發怒的邊緣, 卻始終還是一言不發。

他不言語答話, 皇帝也不介懷, 隻繼續道:“朕後來……後來才想明白……咳咳……是不是從那時候開始……你便對朕心存芥蒂了?覺得朕……朕待你不公?咳咳……不對……不對……或者還要更……更早……你心中……便恨上了朕這個生身父親……是……咳咳……是也不是?”

裴昭元沉默了一會, 隻麵無表情的問道:“父皇是如??知道孟氏有孕的?她如今人在哪裡?”

皇帝卻對他的提問恍若未聞, 隻閉著眼繼續低低道:“你的秉性……朕……朕是你的君父, 豈能……豈能不知?朕當初……會看中孟博遠這個孫女……也是相中她脾氣溫厚敦仁……雖則家中……咳咳……雖則家中庶妹再三刁難……這孩子……卻一直容著她們……不曾記恨,對上……對上有孝……對下也有……有憐……”

“朕……朕原想著……咳咳……給你許配這樣一個太子妃……以後也可叫你看看一個女子的心胸……心胸和氣度……咳咳……尚且如此……天長日久……也好叫你慢慢養出人君……咳咳……人君的氣宇……孟家雖無什麼權勢……可朕把孟氏許給了你……於你……於江山社稷……都是好的……朕以為……以為你以後會明白……咳咳……明白朕的苦心, 善待於她……”

太子的牙關微不可察的輕輕抖了抖,半晌才冷冷道:“文茵是老師的孫女,更是兒臣的結發妻子,兒臣自然是善待於她、珍而重之的, 如今倒是父皇,拿文茵一個弱質纖纖的無辜女子的性命相脅於兒臣,卻要?兒臣?什麼人君之氣宇,父皇便……不覺得可笑之至嗎?”

老皇帝卻隻是躺在榻上,搖了搖頭,緩緩道:“不是朕要拿她相脅於你……是元兒自己……咳咳……自己把她放上了賭桌……在其位……謀其政……你既要的是這九五之尊的位置……便該明白……身上之物……身外之物……身邊之人……全是賭注……難不成隻憑你不想賭……便不賭了嗎……”

他說著頓了頓,低低的笑了一聲,帶著幾絲渾濁的痰音,隻是聽著,也叫人覺得胸腔裡悶得難受。

“……那可不行。”

皇帝如是道。

裴昭元沉默了一會,這次他竟沒太惱怒,反倒直勾勾的盯著床上躺著病弱的皇父,半晌,才道:“所以……父皇當年……便把姨母擺上了賭桌,如今……又要為了三弟……”

說到這裡,卻頓了頓,裴昭元一時也有些怔然,腦海裡似是而非、雲裡霧裡,此時此刻,便是連他也真的不知道,對這個皇父而言,他那三弟究竟是賭注,還是那個讓他儘管奄奄一息、卻也要奮力一搏的籌碼了。

但有一點,老皇帝卻的確沒猜錯。

孟氏於裴昭元而言,的確與旁的女子,並不相同。

孟文茵雖不是豪門之女,卻生在孟家這樣一個累世清流的書香門第,當初嫁入東宮時,裴昭元還在為了博君父歡心扮做仁德賢厚的儲君模樣,自請除了禮部的大人們共議後、覺得絕不能免的,其他所有婚儀,都能省則省,一應開支,也都能削則削。

太子有這份節儉體恤的心意,雖然沒有這樣的舊例,但眾臣工們聽聞後,自然皆是交口稱讚誇東宮有德,於是皇帝便也不好再回絕,是以孟氏嫁入東宮,雖然身份貴重,該有的婚儀也沒少,卻也實在是國朝自開國以來,嫁的最不風光的太子妃了。

可儘管如此,這麼多年以來,孟氏卻也從來不曾和裴昭元吐過一個字的苦水、更不曾抱怨。

皇帝看得沒錯,太子妃孟氏,的確是個真正柔順又溫善的女子,待旁人如此,待裴昭元則更甚,而她的祖父孟博遠孟老太傅也是如此,一腔真心的盼著國朝的太子越來越好,這些年來雖然不曾幫過裴昭元什麼大忙,然而在文臣一脈之中,裴昭元之所以能夠博得今日這樣的好聲望,除了顯貴的外祖陳家,也?有清貴的孟家相助的原因。

而孟文茵這樣的妻子,也的確很難讓人討厭的起來。

是以當初裴昭元娶她時,雖還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可後來天長日久,卻也不免漸漸對她改了態度,不自覺的一點點對她憐惜愛重起來。

他生在天家,又年少喪母,在這世上,莫說兄弟血親,便是連親生父親,待他也非真心,時至今日,真正不因著他這太子身份,全心全意盼著他好的,仔細一想,竟也隻剩下了這一個妻子。

所以即使這麼多年來,孟氏始終無所出,裴昭元也不曾怪過她分毫。

所以即使他豁出命來要?皇父賭這最後一局,卻也不敢把孟氏留在身邊,事前便叫人偷偷把她送出了京城。

裴昭元太懂得——

不管是他已然置身的這個位置,還是他覬覦的那些東西,都決定了無論自己喜愛什麼東西、什麼人,都不能寫在臉上叫人知曉,否則日後一旦被人拿住,便是他的命門。

就好像姨母之於父皇。

所以這麼多年來,孟氏在他心中雖然地位非凡,可在君父麵前,他也從未多提過隻言片語,表現出過一分一毫。

可是此刻,身陷囫圇,裴昭元卻才猛然驚覺,原來,他竟從未騙過皇父的眼睛。

皇父說的沒錯……再珍視的東西,一旦上了這張賭桌,便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裴昭元的腮幫子顫了顫,半晌才強逼著自己擠出了一個略帶幾分諷刺的譏笑,道:“……賭?父皇以為,兒臣今日既敢做這些事,難不成還怕?父皇賭一個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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