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每個人的一生, 大概都總會有那麼一個瞬間,或如期而至、或猝不及防,即使以後幾十年光陰彈指一揮, 變得行將就木、垂垂老矣,也永遠無法輕易釋懷——
永遠不願再回想起來。
對裴昭珩而言, 這一瞬間,大概便是隔著攬政殿那間不為人知的密室隱蔽半透的窗欞, 親眼看著身穿銀甲的賀顧, 半副肩甲都被濺出的殷紅血液染紅,?乎看不出本來顏色的一刻——
裴昭珩的腦海一片空白, ?乎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隻有賀顧的血肉被劍鋒刺破的那一聲低低的“噗嗤”聲縈繞在他耳畔, 如同響雷一般,險些擊潰了他所有的理智。
這種痛楚鑽心蝕骨, 隻需要?個呼吸的功夫,便能刻進骨血深處。
……為何會痛呢?
那大約是肋下最敏感的一塊骨肉, 被鈍刀斬下, 卻仍然粘連著筋脈血肉, 就硬生生要從他身上扯去分離開來的?覺。
鑽心噬骨, 大抵也不過如此。
他顫抖著跪下身來, 想要把倒在血泊裡的賀顧抱起來, 想要確認這個人身上還有剩餘的溫度、確認他身上哪怕還有那麼一丁點屬於活人的氣息,可即使費儘全力的把他從冰冷的地麵上撈起來攬進懷裡, 卻隻摸到滿手粘膩、冰涼的血液,和在寒冬裡被凍的玄冰一般寒涼徹骨的沉重甲胄。
袖口裡的玉滑落在了地麵上,碎的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而玉碎之際, 再世為人之後,那些原本丟失了整整二十年的、來自於另一個“裴昭珩”的記憶,便這麼猝不及防、如同洶湧浪潮也似得,瞬間湧入了他的腦海和意識。
天翻地覆。
------------------------------
賀顧醒來的時候,渾身酸麻,意識尚未完全回籠,往日裡睜眼這樣不費吹灰之力的動作,此刻卻也費勁的仿佛要他舉起千斤重的銅鼎一般——
不對……差點忘了,舉個鼎對他賀顧來說,倒好像真不費什麼功夫……
既然睜不開眼,醒不來,那便再躺一會吧。
反正他屁股底下躺著的這張床,軟乎又暖和,實在是舒服得?,留在昆穹山營地裡大半年,睡的都是梆梆硬的硬床冷褥,好容易有這麼舒服的地方能讓他不管不顧的癱一會了,不癱豈非白白浪費了這樣難得的好機會?
有福不享豈不是天打雷劈?
於是賀小侯爺便這麼心安理得的繼續在被褥裡蜷成一團。
也是賀顧重生後的這一世,和上輩??比起來,過得實在都是些旁人羨慕也羨慕不來的舒坦日子,日益懶怠,竟開始留戀起這樣的軟榻了,要是叫上輩??那個整日奔波勞碌、全年不得歇,打完這個打那個的“賀都統”看見了,必然要狠狠的啐他一口,再一巴掌打醒如今這個胸無大誌、滿腦??隻想癱著享福的自己。
重活了一日,鬥誌全無,真是慚愧慚愧。
賀小侯爺認真自省。
不過自省歸自省,動彈卻還是不會動彈一下的,畢竟舒服嘛,難道還嫌多麼?
不過他想著要舒服,他肚??裡的那位卻似乎不大樂意,賀顧正閉著眼半醒半寐,冷不丁卻忽然感覺到小腹不知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從裡頭踹了一腳,痛倒是不痛,就是有??猝不及防。
他喉嚨裡“唔”了一聲,床帳外卻傳來了?個宮女的聲音。
“有動靜了,多謝老天爺,可算是醒了!”
“我這便去和陛下、娘娘通秉,你們且照看著,留神著??,不要毛手毛腳的。”
然後是幾個小宮女齊齊應是的聲音。
賀顧的腦海空白了一瞬——
陛下、娘娘……
他眼下……難不成是在皇宮裡嗎?
直到此刻,失去意識前的諸多畫麵,才一幕幕的在賀顧的腦海裡浮現起來,他喉頭更了更,瞳孔在昏暗的床帳裡驟然一縮——
三殿下,還有陛下、娘娘,怎麼樣了?
太子呢?
他這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