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純鈞笑著說:“崔掌櫃,您覺得英國訂製的羊毛地毯會是什麼價?少於五千,您能買來?就是半成,您也要給我三百塊才行吧?”
一張地毯三百,四張就是一千二。
崔掌櫃當然不肯付一千二,他說:“八百。”
蘇純鈞搖頭:“這肯定不成。回頭我嶽母再以為我偷藏錢了,那我多劃不來啊。”
崔掌櫃說:“我不占你便宜,這樣,我不給你錢,我給你三根銀條怎麼樣?”
錢現在不值錢,但金條、銀條卻是保值的硬貨。
蘇純鈞沒有再講價就答應下來了。
崔掌櫃隨身帶著呢,當即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打開就是三根徐家金鋪的銀條,一根十兩。
崔掌櫃放在手心裡掂一掂,遞給蘇純鈞。
蘇純鈞收下來,笑著送走了崔掌櫃父子。
這一番作派很明顯,祝家是在當東西。
當東西,那自然是缺錢花。
祝家到現在仍然沒有提房租,房租在周圍的房子裡已經是一個非常便宜的價格了。這當然是因為祝家母女臉皮薄,不好意思漲價。
但家計不好,祝家已經淪落到要當東西的地步了,租戶們不可能興災樂禍,全都驚慌起來。
蘇純鈞送走崔掌櫃,關上大門,轉身就看到樓梯上站著的租戶。現在祝家要搬走了,再將這些租戶留下來也不合適了,要知道內賊從來都是最凶的。
剛好崔掌櫃也被他們看到了。
蘇純鈞腦筋一轉,故意揚高聲,刻薄道:“對了,我忘了講,現在這市道大家也知道。我們祝家一向和氣,從來沒漲過租錢,但現在不漲也不行了,不然家裡都要揭不開鍋了。”
一個男租戶連忙問:“那要漲多少?”
蘇純鈞笑道:“這四周的房子什麼價?您不知道?您這是裝傻呢吧?”
一個女租戶嚇得臉色都變了:“那、那、那……”
蘇純鈞大聲說:“一周三十塊,一個月一百二十塊,隻收銀元和銀條,不收紙錢!不管是法幣還是英鎊都不收。這個月就要按漲的錢來付了!”
租戶們頓時吵嚷起來。
男租戶氣得漲紅了臉:“你不能不講道理!”
女租戶也尖叫:“怎麼能突然漲價?這讓我們怎麼辦?”
“哎喲,這是鑽到錢眼裡去了吧!”
一個女租戶高聲喊:“二姑爺,你還不姓祝呢!這就要做祝家樓的主了?張媽,你也不講話!”
張媽一直在冷眼旁觀,此時抱著兩隻手說:“我們姑爺說的哪裡不對?這麼多年沒漲錢,不是我們祝家待諸位的好處嗎?你們不知道感激,現在漲了反倒要罵我們,早知今日,我該早叫太太漲租子才好!省得慣得你們一個個都不知感恩!”
租戶們一靜,跟著更加要吵鬨。
“真是惡毒啊!”
“一個下人,一個外人,都要來做祝家的主。我可要跟祝女士講一講,不要引狼入室!”
“一口氣漲上十倍,這是不叫我們活呀!”
有人看到馬天保站在一旁不說話,故意喊他:“馬同學,馬同學,你不說說話嗎?你付得出來嗎?”
馬天保心思靈巧,知道祝家突然漲價必有緣故。他當然是站祝家這一邊的。
他冷冷的說:“我付不出來,也不會罵人家。”
租戶們被他這麼說,臉上都掛不住,就都掉轉過來罵他。
“你清高!一個癱子爹一個病歪歪的媽,自己還是一個瘸子,我看你怎麼付這錢!就是出去賣苦力都沒人要你!”
“讀一肚子書,還是大學生,天天撿祝家的剩飯吃!”
樓梯上下吵得幾乎要將房頂掀翻。
恰在這時,祝顏舒一身珠光寶氣的,帶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在代教授的陪伴下出來。
門一響,樓梯上下的人就都閉嘴了。
楊玉燕最小,最適合出來耍賴。
他們在屋裡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蘇純鈞一說要漲價,代教授和祝顏舒就明白他是想趕租戶們走。
幾人在屋裡也商量好了,楊玉燕一出來就揚聲說:“嫌貴可以走啊,嚷嚷什麼?”
一個女租戶氣不過,實在是太意外,太突然。
她頂道:“二小姐跟自家姑爺可真是一條心啊,怎麼?已經把祝家樓當是是自己的嫁妝了?”
楊玉燕:“我娘姓祝,祝家樓自然是我們姐妹的。橫豎不會是你的,你操的什麼閒心?”
另一個男租戶說:“你也不是大的,這事輪不到你們夫妻做主。祝女士,楊太太!你出來說句話。”
人人都認為祝顏舒是大小姐,臉皮薄,肯定是不好意思說金銀的。
祝顏舒用手帕掩住臉,響亮的抽泣了一聲。
代教授身為紳士,自然不能不發聲。
他客客氣氣的說:“這位先生,自來客不欺主。這樓是祝家的,祝家要漲租金,不管是楊二小姐還是蘇先生,總比你有發言權。”
男租戶說:“那也不能他們說漲多少就漲多少!”
代教授:“買賣不成仁義在。你嫌貴,不買就是了,不能逼賣家接受你出的價吧?”
女租戶見男租戶說不出話來了,哭道:“那我們怎麼辦?哪裡拿得出這麼多錢?這就是趕我們走啊!”
雖然確實是趕人走,但代教授也有話要講。
代教授:“以前祝家一直沒漲過錢,這就是看在大家相鄰多年的情份上。但就是親生爹媽也沒有養孩子一輩子的道理,何況萍水相逢的人呢?祝家與大家,以前相處得好,其中有諸位的好處,也有祝家的恩德。現在到了席終人散的時候了,祝家有自己的難處,各位若是念得以前的情份,還是不要逼迫太過的好。”
一番話有理有據,租戶們心中也有數,知道不可能讓祝家虧錢也要租房子給他們住,隻是心中想著耍一耍賴還能繼續住。
但現在祝家不再是母女三人的小可憐了,前有蘇純鈞,後有代教授,還有個馬天保站在那裡。
租戶們掂一掂,也都不願意再爭吵下去。再爭下去,蘇純鈞把門外的兩個憲兵叫進來,誰都彆想好過。
見租戶們退讓了,祝顏舒這才出麵,一雙眼睛紅透,仿佛梨花帶雨,她嫋嫋婷婷的倚在樓梯欄杆上,哽咽著說:“是我、是我對不住大家……”
唉,天時地利,天公地道,全天下的道理都在祝家這裡,連消帶打,先亮刀子再講道理,一番唱念做打之後,租戶們再也提不起反抗之心。
更彆提祝顏舒這最後一哭,更是點睛之筆。
至少那兩戶人家中的男主人,被祝女士這一哭一泣,都不好再強橫下去,都撿起紳士風度,轉而安慰起來。
“祝女士,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是啊是啊,世道如此,你們也是艱難的。”
往日的大小姐,如今也要受苦受難,這激起了男性心底的雄心。縱使他們不能伸手幫一把祝女士,但口頭上表示一下倒是無妨。
一場風波起於蘇純鈞的霸道,熄於代教授的道理,亡於祝女士的一滴淚。
祝顏舒帶著女兒走下樓梯時,租戶們仿佛都變成了最是通情達理的人,都願意與祝家好合好散。
祝顏舒出門坐上代教授的車,掏出粉餅觀看嬌顏玉容有沒有哭花了妝。
代教授笑著說:“古有花木蘭,今有祝女士。”
祝顏舒啪的合上鏡子,笑著說:“我哪有花木蘭的威風?一點女人的小伎倆,不惹人笑就罷了。”
代教授說:“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在兵法上都是上策,祝女士不可過謙。”
祝顏舒盯著他看了一眼,看出他不是在說反話,這才高興起來。
代教授對後麵的楊玉燕和楊玉蟬說:“坐穩了,我開車了。”
楊玉燕還有不解,就見代教授一腳油門,車就蹦出去了!
她連忙抓住前座的皮套子穩住自己,再看祝顏舒與楊玉蟬也都是抓住一件東西穩住。
代教授的小汽車就在這寬闊的大馬路上跑起來了。
他的腳一直在油門上!
她坐過的車不多,但這一直踩油門是不是不太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