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燕剛才就喝了一杯甜甜的雞蛋花。現在外麵是買不到白糖了,這還是蘇老師從馮市長家裡拿來的呢。
祝顏舒提起她膝上的書看了看封麵,扔回她懷裡“這會兒用功什麼?都這麼晚了,回去睡覺。”
祝玉燕察覺到好像有什麼不對,不敢說她是在給蘇老師等門,立刻答應“好,那我這就去睡了,媽晚安,爸晚安。”
她像隻小燕子般跑上了樓,書都忘了拿。
代教授問她“要不要等一等純鈞?”
祝顏舒“等他乾什麼?以後再告訴他。”
兩人也上樓睡覺去了。
祝顏舒一夜輾轉難眠,開始是豎著耳朵聽祝二小姐有沒有陽奉陰違又跑下去,後來是聽到了蘇純鈞回來的動靜,再然後就是施無為下樓劈柴,代玉蟬下樓幫忙,兩人在樓下廚房裡做飯,張媽去燒水,然後,代教授也起來讀書了。
祝顏舒摘下眼罩,躺在大床上歎氣。
她一晚上沒睡著。
代教授穿著晨衣,去樓下端了兩杯咖啡上來——咖啡也來自蘇純鈞。這玩意竟然是美國的軍需品,跟玉米罐頭一樣是配發的,還有巧克力和香煙,可惜巧克力太難吃,被祝二小姐退貨了。
他把咖啡托盤放在床上,彎腰含笑看著她“要不要現在起來?”
祝顏舒望著這個長了胡子也不難看而是性感的男人,從心底歎氣“我怎麼沒早二十年遇上你?”
兩人結婚後,代教授不止一次在床第之間聽到祝女士這麼講,仿佛沒能提前二十年睡上他是一件天大的遺憾之事。
代玉書對女士的誇獎照單全收,再謙虛兩句“二十年前隻有年輕的□□,二十年後還有豐富的靈魂”。
祝女士就說,她的人生中少了二十年的快樂時光。
這一次次火熱的表白,讓代玉書心中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卑漸漸消失了,他無比的確信自己被這個美麗的女人熱愛著,正如他愛著她一樣。
祝顏舒直起身,端著咖啡呷了一口,說“你幫我叫小蟬進來,我有話跟她說。”
祝玉燕在樓下等了很久,都跟蘇老師坐在一條沙發上說了一車話了,都沒見祝顏舒和代玉蟬下來吃早飯。
雖然早飯也沒什麼好吃的。
今天的早飯是玉米麵餅夾泡椒,雞蛋花這麼奢侈的享受,一天隻有一次,不是因為白糖不夠,而是學校裡的雞下的蛋不夠。
張媽現在已經懶得管祝二小姐跟蘇老師到底是坐一條沙發還是兩條沙發,她吃完飯就立刻去抱收音機了,現在收音機裡天天放唱戲的唱歌的,還有評書、大鼓、相聲,全是好玩的,她可以抱著聽一整天都不挪窩。
收拾盤子的當然是施無為。
沒有代玉蟬,整條桌的人都想不起來要幫他的忙,就連代教授也是一放下碗就鑽進書房去了。
祝玉燕把她昨天拿的日文書找出來給蘇老師看,說“果然太長時間不用,已經有點生了。”
現在日本人勢力大漲,她覺得還是應該溫習一下日語。
蘇純鈞也支持她多練習“今天可以跟大姐一起練練,家裡人最好都學兩句。”
祝玉燕趕緊把他拉到外麵才小聲問他“日本人要進城了?”
蘇純鈞輕輕歎了口氣,點點頭“嗯。馮市長要撤了。”
這一刻是早就料到的。
沒人覺得馮市長可以在日本人的槍-炮之下堅持,都知道他要走,現在日本人就快忍不住了,那他肯定就要跑了。
祝玉燕問“那你是不是也要走?”
蘇純鈞搖搖頭,“市長要分批撤退,我大概會被留下來頂一陣,最後才走。”
祝玉燕沉默下來,良久才問“那要是都走了……日本人會占領這座城市吧?”
蘇純鈞沒有點頭,隻是望著她,那雙黑色的眼睛像一個深潭,又像一個旋渦,裡麵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
不是誰走不走的問題,而是日本人一定會占領。
不管馮市長走不走,日本人都不會放過已經到手的城市。
哪怕市長不走,他也隻有兩個選擇順從與反駁。
也就是生,或死。
祝玉燕目送著蘇老師的背影,他看起來不像她想像的那麼高大威武,在秋風中他的衣擺被狂亂吹起,他一手按著帽子,腳步匆忙。他才二十幾歲啊,還是一個年輕人。
每一個年輕人都要麵對這個世界的。
她的愛人隻是一個普通人。
而她也愛這樣普通的他。
她不需要他英明神武,什麼都會。
她愛的原本也不是一個什麼都會的人。
她愛的人叫蘇純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