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51章(1 / 2)

褚漪涵前傾身體, 伸手提起養生壺,視線掃過腕表上的時間,她倒了兩杯薑茶在冰裂紋的玻璃杯裡, 推了一杯到聞鳶麵前, 再次開口道:

“說起來有點長,可能得從滿是棉花地的苑村裡姓褚的人家說起了。”

聞鳶呼吸不自覺地停滯了一瞬。

剛燒開的茶水, 手指被燙到, 聞鳶險些拿不穩玻璃杯。

“苑村”、“褚”這三個字如同一雙無形的手, 拂去了薄薄塵霧,聞鳶記憶深處被模糊的地方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褚漪涵”,是刻在她心口的名字, 她腦海裡像棉花一般柔軟的女孩兒,逐漸與麵前的人重疊, 是烙在心尖上的人啊……

放下玻璃杯, 聞鳶蜷起被灼痛的指節,喉嚨發澀, 她克製住沒打斷褚漪涵的話,她想聽下去, 想知道後麵那些她不知道的事。

苑村對於褚漪涵來說是一個很複雜的存在,承載著她人生的所有困厄, 是困住她的一方井,但也是她與聞鳶相識相知的起點,是人生踏入美好的開始。

褚漪涵看著杯子裡紅棕色的薑茶, 深呼吸著, 克服回憶給她帶來的心悸。

“元宵那天褚家期盼著兒子的到來,結果卻等來了個女孩兒,起了個小名叫棉棉, 是小棉襖的棉,也是想扔進棉花地的棉。因為月子期間營養沒補到位,棉棉的媽媽身體耗損太嚴重,懷二胎時又難產,沒保住棉棉的弟弟,沒多久棉棉媽也去世了。

棉棉爸痛失兒子,日日酗酒,他將兒子的死歸咎於棉棉,認為是棉棉占了兒子的位,該死的應該是她。

從那天起,棉棉爸一不順心就動手打棉棉,喝醉時打得更厲害。棉棉就在男人的棍棒下如履薄冰地活到了十六歲,遇到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女孩兒,像一束光照進了幽暗,給予她活著的勇氣、光明的未來以及無儘的溫暖。”

“可是那束光在棉棉26歲那天被一場車禍熄滅了。其實,那天應該死去的是棉棉才對,可是女孩兒就像每一次一樣,奮不顧身地幫她擋下了所有災禍。

可是她多希望死的是自己,在沒有……女孩的世界裡活著,真的好痛苦啊。”

褚漪涵說到最後尾音低得聽不清,她想到了成為她夢魘糾纏她無數個夜晚睡不安穩的那一幕,臉上的血色褪儘,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聞鳶的心像被什麼狠狠地攥緊了,痛到她喘不過氣。

她知道,活著的往往是最痛苦的。

但因為愛,保護棉棉嗬護棉棉,已經成為了她像呼吸一樣的本能。

如果時間可以倒退,聞鳶想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護在她的女孩身前。

聞鳶很想將褚漪涵拽進懷裡,她手微微抬起卻僵在了半空,隨後,很慢很慢地垂了下去。

白熾的燈光投落下,褚漪涵臉色蒼白,側頸青色的血管隱隱約約,整個人透著一種病態的脆弱美。

猶如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空氣裡飄渺的梔子花信息素時有時無,波動的幅度有點大。

這麼紊亂的信息素暗示著褚漪涵情緒極度不穩定。

“最開始,棉棉想去陪女孩兒,但總能被朋友攔下。朋友和她說不可以糟踐女孩兒換給她的生命,棉棉終於放棄了想死的心。

從那天起,棉棉就像苟活於世的行屍走肉,直到她遇見一個人,那人和棉棉說女孩兒的靈魂一直陪著她,說女孩兒的靈魂遊蕩太久投不了胎而且越來越薄弱,要用心頭血滋養起來。那人還說可以找到合適的載體寄靈往生。

明知道可能遇到的是騙子,那些話話聽起來就像邪術,可棉棉還是信了,她每日從左手無名指取血滴在血玉上,看著血玉色澤越來越深,想著愛人就在裡麵,她反而得到了心安。”

說到這裡,褚漪涵兩隻手不自覺地絞在一起,揉撚著指腹。聞鳶的視線定格在了她左手無名指上,眼神暗了下去。

屋裡暖氣開的很足,聞鳶卻感受到了徹骨的涼意,她曾將那隻手握於掌心,甚至撫過為了她一次又一次被戳破的地方。

暗紅色的痕跡。

那根本就不是痣。

聞鳶的心痛得要死了,她狠狠掐著指尖,掐到指甲與肉分離,滲出鮮紅,好像這樣才能緩解一點心痛,她顫著聲音問:“然後呢?”

然後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是傻姑娘默默為她承受的事?

褚漪涵一直沒有看聞鳶,她沉浸在回憶牽扯出的痛楚裡,也沒能留意到聞鳶聲線的不平穩,她默了兩秒,繼續道:

“然後,棉棉一直在想什麼是合適的靈魂載體,契機之下她想到了穿書。她找到了能幫她的神秘人,知道穿書是重新開創世界,需要生祭,好處是她和女孩可以一起穿進書裡。

這讓棉棉有了活下去的目標,可能夠滿足條件的書根本沒有,就在棉棉快要放棄的時候,患癌的友人在臨死前為她們寫了一本完美符合條件的書。”

“穿書那天,神秘人告訴棉棉,女孩在陪伴她的日子裡靈魂耗損太多,穿書後不一定能覺醒意識,覺醒後也可能會因為神識封印太久忘記棉棉。

她說,兩個世界的人強行放到一個世界裡的逆天之事,得償所願難如登天。

為了保證書裡的世界正常運行,神秘人提醒棉棉不可以強製喚醒女孩,否則她們會隨著書裡世界的崩壞一並煙消雲散,就再沒有機會相守了。所以……棉棉隻能在循環往複的輪回裡默默等待。”

在漫長的不知何時有儘頭的歲月裡,等花開,等風起,等她的女孩醒過來。

“故事說完了。”

褚漪涵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努力壓抑住哭的衝動,等著酸澀感被疼痛覆蓋。

一開口卻還是哽咽了,一抬頭看向正上方的吊燈,還是有濕涼從眼角滑落。

“兩個世界的人……可能確實就不該強行再綁在一起了。”

低喃的聲音含著哭腔輕到幾不可聞,褚漪涵紅透了的眼框,落下的眼淚,灼痛了聞鳶的眼睛。

聞鳶咬著唇,眼底蓄滿的冰涼再也控製不住地往外湧。

她全明白了。

微信昵稱的125是輪回的次數,黑色頭像是看不見的未來,空白的朋友圈是不能留下痕跡的人生。

——“沒有朋友是因為我不想交朋友。”

騙子。

沒有朋友是因為不能交朋友,是怕被其他感情羈絆住。

要有多大的勇氣和毅力才能一次又一次地經曆同一樣的人生,才能放下其他的誘惑,才能在看不見未來的黑暗道路上踽踽獨行,默默守護永恒的愛情。

她的漪涵,曾經是那麼怕黑怕孤獨的小丫頭啊。

可她都做了些什麼啊……

她在醒來以後忘記了一切。

她在記起以後進入了思想的岔路口。

她一次又一次,將撒了鹽的刀捅進褚漪涵的心窩。

指甲與肉分離的那一塊被掐著,神經在跳動,手在顫抖,很疼很疼,可怎麼都蓋不住刻骨銘心的痛了。

聞鳶心疼到支離破碎。

褚漪涵不敢看聞鳶,等不到聞鳶的任何回應,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算了吧,不要再抱希望了。

褚漪涵看了眼腕表,唇角彎出苦澀的弧度,竭力地想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你想要和我說什麼?快七點B——”

話音未落,褚漪涵察覺到聞鳶似乎是站了起來,她側過頭,凝視著聞鳶走到她身前蹲下,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地握她的雙手,微涼的指腹從無名指的血痣上輕輕摩挲過,亂了褚漪涵的呼吸。

聞鳶仰著頭看向她,眼睛一瞬不瞬地鎖定住她。

在眼淚被眨掉後,褚漪涵終於看清了聞鳶一圈都泛紅的眼眶,看清了幽黑瞳孔裡氤氳著水霧,看清了眼底下湧動的灼熱。

屬於Alpha的信息素慢慢包籠住她全身,她在滿鼻清新的泥土香和酸澀裡聽見了聞鳶的澀啞低柔聲音。

“我們不是兩個世界的人。”聞鳶牽著她的手,貼在自己冰涼的臉頰上,沾了淚的唇覆在那顆血痣上,“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承受這麼多……對不起我醒來的那麼晚,想起來那麼晚……對不起……”

明明我是最舍不得傷害你的,卻傷害了你那麼多次。

喉嚨梗塞,心如刀絞。

烙在血痣上的吻,燙得褚漪涵渾身血液沸騰,仿佛已經死去的心臟再一次在胸腔裡鮮活地跳動。褚漪涵眼淚越流越多,大腦突然無法運轉。

為什麼要和她道歉,是她想的那樣麼?可上一次她以為終於不一樣,終於看到希望的時候,聞鳶卻拒絕了她,“我有喜歡的人”曆曆在耳,那時的痛依舊清晰,她太害怕再擁有希望的時候被推入絕望的深淵了。

“阿鳶……”褚漪涵粉唇闔動,聲線顫抖變了調,“你……我好怕,又是一場空歡喜啊……”

她看著聞鳶,哽咽到失聲,長睫輕顫,在無儘的愛憐和絕望裡,淚水簌簌落下。

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劃過蒼白的小臉,一滴滴滾燙地砸在她的心尖上。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