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2 / 2)

那時候在中國有個美國古董商叫福茂生,他十幾歲就來中國,是個中國通,還當過故宮博物館的鑒定委員,當時人都叫他福大人,這福大人和盧芹齋一樣,也曾經在中國淘換了大量的古玩運往國外給那些大財團,這其間,自然也和初老太爺打過幾次交道,為此有過不愉快。

這位福大人的兒子福宴清比初挽姑奶奶大幾歲,兩個人頗為熟稔。

彼時聶家三少爺聶玉書對初挽姑奶奶也是情有獨鐘,於是那聶玉書和福宴清為了初挽姑奶奶,總是有些爭風吃醋之事,一時被當時三流小報視作風流韻事給寫上,初老太爺頗為不喜,連帶著對聶家也反感至極。

而自從冀東事變後,殷汝耕在河北建立偽政權,北京一帶學生時不時上街遊行,抗議偽政權,也有一些不法分子趁機作亂,街道上一直亂糟糟的,琉璃廠這些商鋪心裡也不得安生,之後,幾家大鋪子就商量著,在東交民巷六國飯店附近的花旗銀行後院租了房子,那裡是國外各大銀行所在地,防守森嚴,又緊鄰美國陸軍食品倉庫,圍牆上有鐵絲網,也算是銅牆鐵壁固若金湯。

當時大家把那邊的後院當做保險櫃,每家各安置幾個大鐵皮櫃子,把那些黃金美鈔和珍奇古玩全都鎖進去,日夜雇了人看守,隻每周過去一趟取換,供大家擺在店鋪應承著生意。

誰知道這個法子竟然不知怎麼被人看出來了,就在那一年冬天,當幾家店鋪都派了自家親信或者兒女過去開櫃取物件的時候,一群蒙麵人在周密籌劃後,借道美國陸軍食品倉庫,闖入了這處院落。

據說這群人是三個白俄,三個德國人,兩個波蘭人,以及幾個中國彪形大漢。他們持槍進去,將所有的人都製住,把各家珍稀古玩搶劫一空不說,最後還劫持了幾家的少東家,當然也包括初挽姑奶奶和二爺爺。

本來這花旗銀行後院保險櫃一事就是各家絕密,不好對外透露,是以都是自家親信兒女參與,本來是求個安心,卻誰知道卻因財招禍,把兒女給葬送進去了。

初老太爺:“你二爺爺當時就沒命了,但是你姑奶奶,聶家的聶玉書,人都說他們是被劫持走了,是要綁架,有人說他們是受了美國人所托想索要九龍杯,也有的說是聶家得罪了人,但是當時的警察查著,又懷疑那些人是有內應,怕不是監守自盜。”

初挽道:“所以聶家人懷疑是我們招惹了禍害,但是福家人疑心是聶家人背後捅刀。”

初老太爺頷首,輕歎:“是……你姑奶奶可是死不見屍,我寧願你姑奶奶已經不在人世,讓我看一眼,我也好心安,總比現在,我的心懸了將近四十年,我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初挽:“太爺爺,當時警察局不是一直在追查這件事,他們當時找到什麼線索嗎?”

其實後來初挽也曾經追查過這件事,翻找北京檔案局留存的一些資料,但到底年代久遠,中間又經曆了種種,實在是難以追查了。

初老太爺:“聶家老三和你姑奶奶被劫持走,不過福宴清當時被打暈,之後送往醫院救治,他出院半個月後,就離開美國,我當時曾經派人暗中盯梢,知道他離開中國的時候,身邊帶著一個中國姑娘,年紀和你姑奶奶相仿。”

“但是我也曾經讓人去美國打探過,甚至解放後,你陸爺爺來找我,我也讓你陸爺爺設法幫我交涉,去美國找人,不過一直都沒什麼線索。”

他喃喃地說:“我是想著,你姑奶奶也不至於拋家棄國,就為了那麼一個外國人遠渡重洋吧……挽挽你說是不是?”

初挽聽著太爺爺這話,心中也是心痛又無奈。

她其實也隱約想過,自己那姑奶奶也許還在人世,但是沒想到,這麼多年,太爺爺一直存著這個念頭。

老人生病了,噩夢之後,其實一直在掙紮,他這話,更多的是試著說服他自己。

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可能拋棄一切金蟬脫殼隻為了一個美國男人,這對一個精心培養女兒的老父親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打擊。

但是,這卻是他更願意相信的一種可能,或者說是他不得不去期待的可能。

畢竟比起這個可能來,姑奶奶其它可能的下場對於一位疼愛女兒的父親來說,都太過殘忍,不敢去想象。

老太爺搖頭,歎道:“你姑奶奶可真是聰明,那才是真聰明,過目不忘,她四歲的時候就已經背下來四書五經,她十歲的時候就能和琉璃廠老行家論長短了,我就是把她教得太好了,不知道多少人覬覦。我總是疑心,那些人心存不軌,就是因為她太好了,她長得好,性情好,偏偏又那麼有才學,他們那些人,都存著不軌之心,那些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是強盜,就是惡徒,他們狼子野心,要搶走我的薈薈……”

說到這裡,他眸子變得渾濁混亂,視線也縹緲起來了:“挽挽,我還記得,當時說山西發現了線索,我就跑過去了,但是,哪有你姑奶奶啊,那裡那麼冷,那麼荒,枯草亂墳崗,我找不到你姑奶奶了,我找不到我的薈薈了……”

他看向初挽,眼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憐惜:“我往日養你,隻盼著你多長些本事,至於容貌,最要不得的,所以我寧願你破衣爛衫。但是你看你,你現在長大了,和你姑奶奶當年一樣,都是花朵兒一般的姑娘了,又被我教了滿腹才學,這讓我怎麼放心?”

初挽低聲說:“太爺爺,你放心,我一定活得好好的,活得比誰都好。”

她一時又道:“如果姑奶奶還活在人世,總有一天,挽挽會找到她,請她回來看你。”

初老太爺卻搖頭,頹然地道:“如果已經不在人世,她怎麼這麼多年都不到我夢裡來呢……如果還在人世,那為什麼不回來,她是不是不想回來了,她為了那個人,連自己的父親家人都不要了嗎……”

初挽怔怔地聽著,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老人家。

最後老太爺終於喃喃地道:“也許她現在活得好著呢,兒女成群?那樣的話,她不想回來,就隨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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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候,陸守儼過來了,他過來本是送過來一些新鮮的菜蔬,以及水庫裡撈的魚,過來知道老太爺病了,和初挽商量了下送進城裡醫院的事。

初挽底試探著再次和老太爺提起來,她覺得應該沒用,老太爺也不會去,但是終究抱著一些希望,希望能讓老太爺多幾分保障。

老太爺卻隻是搖頭:“算了,去了做什麼,那些大夫就是折騰我呢,白折騰一遭,也給我續不了命,我自己的命自己清楚,我的挽挽不結婚,我就不會咽氣。”

一時老太爺又道:“你們不用管我,我現在好多了,挽挽,你幫我把我煙袋拿過來,我得吸一口。”

初挽一聽,無奈:“太爺爺,你這——”

老太爺命道:“守儼,給我拿過來。”

陸守儼略猶豫了下,看向初挽。

初挽:“太爺爺,你還是多喝口水吧!”

老太爺喘了口氣,嚷嚷開了:“我已經好了,我得吸一口!”

陸守儼見此,便道:“老太爺,我來伺候你抽煙,讓挽挽給你倒點水喝,可以吧?”

老太爺這才滿意,卻又搖頭歎道:“還是守儼聽話,挽挽長大了,這小性子越來越大,竟然不聽太爺爺的話了。”

初挽有些哭笑不得,陸守儼給初挽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倒水,初挽明白他的意思,微頷首。

當下陸守儼拿了煙來,伺候老太爺抽煙,不過他往煙鬥裡麵裝煙絲的時候,慢條斯理的。

這邊初挽倒了水,伺候老太爺喝著。

老太爺搖頭:“我不想喝水,我就想抽一口。”

初挽:“太爺爺,你先喝了,七叔正給你準備著,馬上就能抽了。”

老太爺眼巴巴看了眼陸守儼手裡的煙絲,很無奈,便也就著初挽的手喝了口水。

最後終於,陸守儼裝差不多了,這時候初挽也喂了一些水,陸守儼這才起身,伺候老太爺抽煙。

陸守儼伺候著老太爺,初挽出去做飯,隨便做了一些清淡的,三個人吃了,之後才伺候著老太爺睡下來。

走出房間,陸守儼看著初挽,她細致的眉眼間浮現著淡淡的愁緒。

他低聲安慰道:“挽挽,沒什麼事,我看老太爺精神頭很好。”

初挽想起剛才老太爺看到煙鬥時的饞樣,歎了口氣:“他就是這樣,他活了半輩子,固執,離不開這一口。”

不過她想著,還有心氣要抽煙,終究是熬過了這一遭吧。

人活到這個年紀,其實什麼大夫什麼醫藥都不管用了,大夫救病救不了命,太爺爺的命,其實就係在自己身上。

陸守儼:“這也沒什麼,老人心裡有個喜好,也是好事,至少有個念想。”

一時看著她,溫聲道:“這兩天我就住在這裡,可以照顧老太爺,你好好休息,我看你累得不輕。”

初挽聽著,隻覺得他的聲音沉穩厚重,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讓她所有的忐忑都隨之散去。

她看向他,感激地道:“謝謝你。”

陸守儼低首,靜默地看了她好一會。

初挽疑惑:“嗯?”

陸守儼才道:“我現在可是你們初家未來的女婿了,這不應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