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2 / 2)

初挽便將那頁筆記撕下來,拿過去給呂同誌看。

呂同誌看到她記得滿滿的,也覺得不錯,自己講的話被這麼重視,當然高興,便笑著說:“初同誌,你倒是挺認真的。”

初挽卻將那一頁紙直接遞給了呂同誌:“呂同誌,這是我記錄下來的清單,都是我看著存疑的,麻煩你幫忙請示下上麵的專家,重新對這些進行鑒定吧。至於存疑原因,我上麵都寫了理由,如果你這方麵申請鑒定有問題,可以先把這張紙拿給相關專家或者庫房經理看,請他們參考下我記下來的這些。”

她這麼一圈走過來,大概看到七八件鑒定有誤的,有些是正品當做了民國高仿,作為教學演示器具,或者直接扔在角落裡無人理會,比如那件沾了老鼠粑粑的青銅鼎,有些則是高仿後掛彩被當成了正品放在那裡大誇特誇。

不過這倒也正常,幾十年積累下來的文物,堆積如山,專家也不一定有閒工夫把所有的都看一遍,反正堆那裡也壞不了。

再厲害的專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看一眼低一眼的都有可能,況且,這種鑒定很可能還摻雜了一些主觀因素或者其它原因在裡麵,從而影響了他們的判斷。

就是初挽,也不好說一定全都能看對,隻能說她列下來的那七八件是她很有把握的。

呂同誌一看,詫異了:“初同誌,這是什麼意思?”

初挽:“你能做主的話,就把這個給你們經理看看。”

如果這件事驚動文物局上麵領導,難免對他們工作業績有些影響,初挽想著,在基層最小範圍內解決問題,免得擴大影響。

呂同誌大惑不解:“這?”

陸守儼從初挽開始記筆記,就猜到了,現在見這情景,也就道:“呂同誌,我對象家學淵源,鑒定文物還算有些經驗,她記的這些筆記,應該有一定參考價值,你可以請經理寫一個申請報告,把這一頁紙給附過去,這樣也不至於對你造成什麼影響,上麵怎麼處理,由上麵來做決定就是了。”

陸守儼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麼表情,但是那種丁是丁卯是卯的篤定感,倒是讓呂同誌一愣。

陸守儼見此,便又道:“或者你把你們經理叫來也行,不然的話,我們直接找了更高的領導層麵,那樣,對你們開展工作更不利,是不是?”

呂同誌想起這是陳主任特意交待要好好招待的,雖然覺得怪異,不過也不好多說什麼,況且陸守儼說得有道理,如果有問題,肯定在他們這邊解決,對方直接往上捅,那他們工作首先就失職了。

當下便笑著道:“既然初同誌這麼說,那我把我們經理叫來,你們聊吧?”

他隻是負責介紹的,更不敢自作主張,便趕緊給庫房經理打了一個電話,一時便道:“你們等等,我們經理馬上過來。”

這時候,那位戴眼鏡老同誌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溜達著過來看,好奇起來:“小同誌,你這記得到底是什麼?”

初挽也就解釋道:“有些覺得不太合適的,便寫下來了。”

那老同誌扶了扶眼鏡,仔細看,一看之下,納悶了:“小同誌,那件康熙粉彩大瓶,那個還能是假的?”

前來參觀的,到底是文藝工作者或者政府官員,不是文博體係的,並不太懂內行話。

初挽耐心解釋道:“這不是假的,這是後掛彩,後掛彩的意思是,本來是官窯正品素瓷,沒什麼花的,他們怕不值錢,賣不上價,便在上麵後掛了彩,因為素瓷本身是正品,胎骨器型都沒問題,隻是掛彩是後麵添的,如果掛彩的活做得好,不仔細看,就很容易著了道。”

但是帶彩和不帶彩的,自然價值差了很多。

他們幾個這麼說話,周圍一群參觀的,也陸續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有人便湊過來看初挽那筆記,見她用字跡娟秀,寫了滿滿一筆記,記錄著某某號文物是什麼什麼情況,當下詫異不已。

那戴眼鏡老同誌聽著初挽一番話,沉吟道:“我聽說那馮彬是大文物販子,眼力很好,他家裡珍藏的,竟然是假的?”

呂同誌也忙道:“對,這個故事我都講了不少遍了,這是馮彬家裡珍藏的,據說是馮彬最喜歡的幾樣物件!他那眼力,不至於自己蒙自己吧,人家那是琉璃廠的大人物了!”

初挽也就道:“馮彬有一個師弟,叫王永清,那是民國後掛彩大家,這件康熙粉彩牡丹瓶,應該就是王永清的活,想來這位馮彬,也是存著這麼一點情分在。”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沒再繼續說。

初家祖上是做瓷的,繪畫、填彩、上釉和焙燒全都精通,技藝出神入化,做出的和官窯器不差分毫,色調色氣一模一樣,不知道讓多少行家打了眼。

太爺爺早年間也做過,最有名的時候,做一件小瓷器要二三百銀元,他給當時的幾家古董商做,也給內務府做,不過做了什麼活計都是絕對保密,不能向外泄露分毫的。

後來太爺爺就不乾這一行,去做古董買賣了,做了古董買賣後,過去那些事絕口不再提了。畢竟是做古董買賣的,如果人家知道你原來是做後掛彩瓷器的,估計沒人敢進你家門了。

不過太爺爺有幾個弟子,馮彬那叛徒就不提了,另外一個就是王永清,那是得了太爺爺真傳,專做後掛彩的。

王永清曾經做出幾百件仿明清青花瓷和彩瓷,件件精妙絕倫,後世便是再頂尖的專家都很難鑒彆,以至於後來初挽在頂尖拍賣會上,大英博物館,甚至故宮博物館裡,都看到過王永清的作品。

當時的花旗銀行案,王永清也跟著消失了,從此下落不明。

這時候,初挽望著這件王永清的作品,難免猜想,那個後來叛出師門的馮彬,是不是對昔日也曾有過掛懷,以至於解放後,依然將昔日師弟的作品仔細珍藏著,以至於讓後來的文物局誤把一件後掛彩當成正品,正經收藏保留著,還要講解參觀。

不過此時,初挽提起王永清的時候,大家全都一臉茫然,哪怕是文藝工作者,也並不知道王永清,更不知道馮彬還有這樣的師弟。

呂同誌更是懵,隻好說:“我們經理馬上就過來了。”

這麼說著話,那經理已經來了,經理姓洛,洛經理過來的時候,叼著煙:“怎麼了,今天這是怎麼了?”

呂同誌忙把這事說了一遍,那洛經理便斜眼打量了初挽好幾眼,才笑著說:“參觀的客人是吧?貴客是吧?”

陸守儼見他這樣,知道這人態度不是能說話的,便道:“貴客談不上,隻是看到了,有些不合適的,想著提提意見。”

那洛經理便笑了:“你們年紀輕輕的,見過幾件瓷?那麼多專家都看過的,怎麼,他們還沒你眼力好,就非得讓你看出來了?這麼好的眼力,跑這裡乾嘛,趕緊去撿漏唄!”

初挽見此,淡聲道:“也沒什麼,那就先算了吧。”

這種內庫,想撿漏都沒得撿,她回頭先把這清單往上捅捅得了,至於對他們造成什麼後果,那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了。

周圍人麵麵相覷,全都好奇地看著初挽。

陸守儼也就道:“既然這樣,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們繼續參觀吧。”

說著,就要幫初挽把那頁紙收起來,顯然是不想搭理這洛經理了。

旁邊那戴眼鏡老同誌卻突然道:“這位小同誌,你說這件東西是王永清的作品?”

初挽看向那老同誌,他皺著眉頭,背著手,一臉正經。

她也就到:“是,王永清的。”

老同誌:“你怎麼判斷出來的?”

初挽:“這瓷器,活兒自然是出彩,但是卻欠了潤,且上手後,手感不對。”

具體一些細節,她當然不會當著外人這麼提,提了就是砸自家招牌,這些東西是不會輕易給外人說透的。

她繼續解釋道:“王永清做過幾百件後掛彩,其中不乏精品,但是這一件,我懷疑是他早期作品,做得沒他後期潤,遇到大行家,還是能看出來。”

如果真的天衣無縫,她也就不說什麼了,讓這麼一件瓷器繼續混在這裡,說不定哪天還能去故宮博物館見見世麵。

但這件,確實各方麵欠了點,早晚被人看出來。

旁邊那洛經理聽這話,嗤笑一聲,彆過臉去,卻是顯然不屑的樣子。

戴眼鏡老同誌見此,背著手,肅起臉道:“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這種文藝工作鑒定,我雖然不懂,但是我聽說即便是大行家,也是一眼高一眼低,也有看漏的時候,年輕同誌既然提出來了,且說得頭頭是道,那你就要重視,你覺得她說得不對,行,那你說說,王永清是誰,是乾嘛的?王永清和馮彬是什麼關係?”

那洛經理頓時啞口無言,看著那老頭,倒是衣著樸素,絲毫不出奇的樣子。

但對方那派頭,那說話的口味,太領導了,他一時有些摸不清對方來路。

當下拚命想著,今天來的客人,聽說隻是普通工作人員,沒聽說什麼大人物吧?

那戴眼鏡老同誌道:“我們做事情,永遠記得要實事求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身為文物公司庫房經理,卻連彆人說什麼都不知道,又憑什麼一口否認?憑著你是庫房經理嗎?”

那洛經理臉上的笑頓時沒了,他有些僵硬地看著那老同誌,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他被這老同誌的氣勢鎮住了,這話風,這氣勢,怎麼看怎麼不是普通人物。

旁邊已經不少人圍觀,這時候,就有人小聲說:“這不是王部長嗎……”

戴著鴨舌帽,穿著半舊中山裝,太儉樸,又一臉平易近人,就跟個普通老頭一樣,剛才誰也沒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