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哥手底下,還真全是能人。
這廂她正玩得高興,蘇丞則不知何時去了前麵的廊下,讓人備了紙筆,對著摘枇杷的姑娘提筆作畫。抬眸間,她悠閒地坐在樹乾上,嬌俏的麵容染著紅暈,好似抹了胭脂一般,靈動的雙眸忽閃忽閃的,眼珠滾動間一舉一動皆是俏皮。
半個時辰之後,蘇丞將畫筆擱下,起身走過去:“摘多了你也吃不完,差不多可以下來了,坐那麼高,當心玩兒累了頭暈。”
蘇瑜方才一會兒站在樹乾上,一會兒抓著枝乾蕩秋千,的確身上有些熱,聽到三哥的話也不貪戀,正欲爬下來。誰知不經意的側目,整個人頓時緊繃,身子都隨之顫了:“三,三,三哥……”
她話語裡帶著哭腔,明顯嚇得不輕。
蘇丞察覺不對,神色淩厲幾分:“怎麼了?快下來。”
蘇瑜呆呆坐著不敢動,圓溜溜的眼珠子瞪著前麵,顫巴巴地聲音道:“蛇,蛇……”
順著蘇瑜的目光望去,便見挨得很近的另外一棵樹上赫然爬著一條小青蛇,它靈動的身軀纏繞在枝乾上,衝著蘇瑜的方向吐信子,冰冷的蛇眼瞪著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蘇瑜七歲那年貪玩,跟蘇琬蘇琅她們在平南侯府的後園子裡玩捉迷藏,一個人躲在假山後麵的山洞裡,誰想裡麵有條蛇,她看著那條蛇,那條蛇也看著她。她當時嚇壞了,想大聲喊救命喊不出聲,想逃跑雙腿又軟的好似棉花,怎麼都邁不開步子。
直到聽到洞外蘇琅的聲音,她才好似喚回了理智一般,撒腿就往洞外跑。可能她突然逃跑的動作激怒了那條蛇,腳踝被蛇咬了一口。
那條蛇有毒,蘇瑜因此昏迷了三天三夜,差點兒沒命。
從那以後,蘇瑜最怕的就是蛇了。
蘇丞自然知道這事,一時也緊張起來,對著青楓遞了個眼色,自己飛身將枇杷樹上的蘇瑜抱下來。她渾身顫抖著,落入蘇丞的懷抱後,緊緊攥著他的衣襟,咬著唇不說話,原本粉撲撲的小臉兒卻早已煞白。
青楓拔劍將樹上的小青蛇斬下,讓人收拾走了。
蘇丞安撫著懷裡不安的人兒,聲音輕柔:“弄弄不怕,沒有蛇了,沒事了……”
蘇瑜的雙腿卻還軟軟的,整個人癱在他懷裡,緊緊抱著三哥的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滿腦子都是那條衝她吐著信子的蛇。
看她不言不語,蘇丞扶她去廊下休息,讓蟬衣奉了茶水給她。喝了口熱茶,蘇瑜才漸漸喚回些理智,可憐兮兮抓著蘇丞的手:“三哥,嚇死我了……”
蘇丞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負責果園的齊管事顫巍巍上前來,跪在蘇丞跟前請罪:“小的辦事不利,還望都督恕罪。”每日料理的莊園居然出了蛇,還把姑娘下成這樣,齊管事此時早已心驚膽寒了。
青楓將院子掃視了一遍,過來稟報:“主子,其他地方沒有蛇的痕跡了,那是菜花蛇,無毒,應是從彆處混來的。”
蘇丞冷冷掃了齊管事一眼,淡聲道:“逐出都督府,永不錄用。”
齊管事嚇得連連求饒:“都督饒恕,小的日後定當仔細看護,再也不會有今日之過了。小人尚有老母,下有妻兒,還請都督寬恕,給小的一次機會。”他說著,對著蘇丞連連磕頭。
蘇丞麵色薄怒微消,並不看他。
蘇瑜這會兒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又見齊管事磕頭磕的可憐,便道:“三哥,我隻是被嚇到了,也沒受傷,就不要罰那麼重了吧。齊管事年紀大了,如今逐出府去,他一家老小豈不要喝西北風?”
她說著扯了扯蘇丞的衣袖。
蘇丞撫摸著她的腦袋,淡聲道:“那就不逐出府,杖責三十,罰俸一年。隻是下不為例,如有下次,兩罪並罰。”
齊管事感動得連連叩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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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園遇蛇,齊管事被重罰的事很快在都督府傳開了,因為知道三姑娘怕蛇,底下的人無不小心謹慎,對於闔府各個角落都仔細排查,生怕再出一丁點兒的紕漏。
至於蘇瑜,也努力將園子裡的事淡忘,重新把心思放在中饋上,認真看賬冊。
蟬衣洗了一碟子枇杷果端過來,笑著道:“姑娘歇歇吧。”
蘇瑜看見枇杷又想到了那條蛇,心裡怵了一下,麵上笑笑,卻沒捏果子來吃,隻道:“我再看會兒,你和青黛把果子分一分,分彆送去平南侯府,給大少夫人,五姑娘和六姑娘,再餘下一些咱們自己吃。”
蟬衣應著去了,忍冬在一旁剪著燭花,陪蘇瑜看賬簿。
外麵的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忍冬見蘇瑜打了哈欠,輕聲道:“姑娘今日也累了,早點歇息吧。”
“也好。”蘇瑜抻抻懶腰站起來,忍冬忙出去讓人打水進來,侍奉她洗漱。
今日又是看鋪子,又是摘果子的,晚上又看了會兒賬冊,的確疲累,蘇瑜一挨著床板便睡得熟了。忍冬小心翼翼幫她蓋好錦被,拉下窗幔,又吹了周遭的燭火,隻餘下遠處長案上的一盞照明。
隨後輕手輕腳地出了臥房。
蟬衣和青黛兩個已經把枇杷挑揀好了,用碟子裝了一小盤走進來,見忍冬在鋪外室的小榻,青黛笑道:“忍冬姐姐今晚守夜,這碟枇杷給你留著吧,已經洗過的。”
忍冬不愛吃零嘴,不過知道她們好心,笑著接過了,又輕聲道:“姑娘已經睡了,你和蟬衣也早些休息。”
兩人應著,與忍冬告彆,雙雙回了房。
夜色濃鬱,月光溶溶,韶華居的燭火一盞盞熄滅了,陷入寂靜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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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蘇丞還在燭光下為一幅畫上色,正是今日在果園子裡他畫的那幅。穿著杏色羅裙的妙齡姑娘坐在枇杷樹上,正做著投擲的動作,唇角上揚,眉頭輕挑,眸色中帶著狡黠的笑。一陣風吹來,她裙裾飛揚,墨發輕舞,整個人似欲乘風歸去。
蘇丞將她那張臉勾勒的十分細致,彎彎柳葉眉,灼灼桃花目,瓊鼻凝脂,香腮緋紅,上勾的眼尾儘顯妖嬈之態,天生的媚骨。
擱下筆他靜靜看了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將畫卷卷起,放在了書架旁一樽汝窯雕花大肚瓶內。瓷瓶內早已放了許多畫軸,皆是他暗中為她所畫,包括上次花園內那一舞《鳳蹋金蓮》。
白皙修長的手指一一拂過那些畫,他側目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夜竟已深了。
推門出去,夜涼如水,淡淡的月色將周遭籠上雲紗,地上是淺淺的暗影。因為沒有睡意,他便在家中四處轉轉,心上是難得的平靜。
隻是不知怎的,走著走著便到了韶華居。
韶華居一片暗淡,明顯那丫頭已經睡了,蘇丞在外麵站了須臾便打算離開。
然而剛邁開步子,韶華居的燭火卻突然亮了幾盞,隨後有忙忙碌碌的腳步聲傳來,他覺得情況不對,心上一緊,徑自便入了內。
及至院子中央時,他看到蟬衣和青黛披著衣服往蘇瑜閨房裡趕,明顯是有什麼狀況。心中升起一絲慌亂,他麵色肅然,腳下步子也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