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趕回京城之後先去宮裡見了魏丞, 魏丞得知蘇瑜讓她回來倒也沒說什麼, 隻是問道:“聽說皇後娘娘身子不適, 是怎麼回事?”
忍冬記著蘇瑜的話,沒提有孕之事, 隻是道:“娘娘舟車勞頓, 有些疲乏, 便想沿途欣賞一下四處的景致, 倒也並無大礙。”
“當真?”魏丞還有些不放心。
忍冬頷首應是。
“如今大地回春,春光正暖,她散散心也好。”魏丞放了心, 又看了眼忍冬,淡淡道,“蘇澤生丟了半條命,你回去照顧他吧。”
忍冬楞了一下, 麵露驚詫。
直到趕回蘇宅,看見趴在榻上被打的皮開肉綻的蘇澤生, 她方才明白陛下的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陛下一回來便下令杖責了蘇澤生六十杖,罰俸一年, 降職為左仆射。
原本依照陛下的脾氣, 可能會罰的更重才對。隻是如今太皇太後身子不好,為免衝撞,這才饒了他的死罪。
如今他在榻上趴著,身上蓋了條毯子恰好遮住傷口,手裡拿著一本書冊認真看著, 一如往常的溫雅模樣。
忍冬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沒有進去,正要轉身去婆母的院裡接兒子,蘇澤生不知何時扭頭發現了她剛轉過身去的背影,他定定望著,聲音中帶著輕顫:“你,回來了?”
忍冬頓了片刻,沒再回頭看他,而是徑自離開。
蘇澤生急的從榻上跳下來,不料動作太大牽動傷口,整個人隨之跌在了地上。外麵的小廝聞聲過來攙扶,他急急拉著那人詢問:“方才可是夫人回來了?還是我看錯了?”
小廝點頭:“回大人,是夫人回來了,如今往老夫人院裡去了。”
蘇澤生也顧不得疼,讓人扶他進內室更衣,隨後被攙扶著也往母親的院裡去。
在蘇老夫人院裡,忍冬看見了日思夜念的兒子。彼時老夫人正抱著孫兒在院中曬太陽,指著嬌嫩黃花上覆著的蝴蝶給孫兒看。
小蘇垣扭頭間看見了不遠處的忍冬,水亮亮的眼眸瞬間好似發了光,撲騰著張開胳膊,嘴裡咿咿呀呀地似乎在喊“娘親”。
看見兒子,忍冬鼻頭酸澀,強忍著淚水落下的衝動含笑上前,對著蘇老夫人行了禮:“母親安康。”
蘇老夫人看見她很是歡喜,拉她起來,把蘇垣給了她,決口不提她當初一聲不響離開的事,隻是道:“垣哥兒夜裡老哭,怎麼都哄不住,連他阿爹也不肯要。瞧瞧,彆看他幾個月沒見你,實則記得清楚呢,如今一看你一雙眼都會笑了。”
老夫人的口氣,就像她出門買個東西剛回來那麼簡單。
忍冬接下兒子,親了親他的臉蛋兒,又對著老夫人道:“垣哥兒胖了,謝謝母親。”
老夫人歎了口氣,擺擺手嗔笑:“是我親孫子,可不得仔細照料著。不過沒少操心倒是真的,如今你回來,我也能討個清閒。”
“對了,皇後娘娘無礙吧?”老夫人又問。
忍冬點頭:“沒什麼事了,再過段日子興許便能回京。娘娘怕我想念垣哥兒,這才讓我先行回來。”
“娘娘是個好人,也是真心的疼你。”老夫人頗有些感慨地說。
婆媳兩個又說了幾句話,蘇澤生在兩個小廝的攙扶下趕了過來。他換了身青衣長袍,麵如冠玉,隻是因為身上的傷,此時整個腰身直不起來,顯得有些狼狽。
看見兒子,老夫人起身打算接過孫子讓他們夫妻兩個說話,誰想垣哥兒一被親娘抱著怎麼也不肯撒手,老夫人無奈,索性自己帶著下人進屋,把這院子留給他們一家三口。
忍冬沒看他,抱著垣哥兒在廊下坐著,滿含依戀地親吻著兒子肉肉的小手:“垣哥兒想娘親嗎,娘親每天都會想你。”
蘇澤生走了過來,因為背上和臀部的傷不好坐下,便在忍冬後麵站著,他點了點兒子的鼻端,柔聲道:“娘親回來了,我們垣哥兒肯定高興壞了。”
忍冬一張臉冷下來,抱著兒子起身便要走。
蘇澤生急的從後麵將人抱住。
忍冬看著兒子,沒有掙紮,卻也沒有說話。
蘇澤生歎息一聲,麵露慚色:“我知道是我不對,當初沒有顧忌你的感受,自私地想用皇後娘娘來換這場戰爭的勝利。你說得對,我不忍失去你,陛下對皇後娘娘之心自然也是一樣的。陛下如今也算罰了我,我也深深記下,不會再有下次了。你彆生氣,好不好?你走之後,我日日為你擔心,怕你出事。若非朝堂之上無人照料,我一定不顧一切的去尋你,哪怕為你去死我也是甘願的。”
蘇垣被娘親抱在懷裡,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將他和娘親一起抱著的父親,也不知能不能聽懂大人的話,整個人呆呆的,小嘴兒微張,口水流下來了也不管不顧,可愛極了。
兒子嬌憨的樣子吸引了蘇澤生的目光,他慈祥而寵溺地伸手點了點兒子的臉蛋兒。小家夥突然咧嘴笑了,看看阿爹,又看看阿娘,之後將整張臉埋在娘親懷裡,好一會兒才探出腦袋來。瞧見阿爹在看他,他咯咯笑著又躲了進去。
見兒子誤以為自己在跟他躲貓貓,蘇澤生也跟著失笑了。
忍冬睇他一眼,掙脫他的胳膊抱著兒子便走。及至門口時,見蘇澤生還在原地愣著,她淡聲道:“傷口不疼了?回屋待著!”
………………
三月初九這日,蘇瑜剛用過膳食,卻接到了京城而來的書信,說太皇太後薨逝。
這幾日蘇瑜仍害喜嚴重,整個人明顯消瘦了。原是打算在這所城鎮多待些時日,等身子好些再上路。不過國喪是大事,如今便也顧不得許多了,蘇瑜強撐著身子讓青楓趕路,加緊趕回京城。
這一路上舟車勞頓,蘇瑜每日胃口全無,還總是陣陣犯嘔。青楓和紫墜看得心疼,想先稟報魏丞,卻被蘇瑜給攔下了。
太皇太後走了,他心裡隻怕難受呢,她也不好此時讓他再為自己憂心。
青楓和紫墜無奈,隻好忍著。
三月二十六這日,三人總算是抵達了京城。
回宮的時候,太皇太後已經下葬了,整個皇宮籠罩著一層沉重和肅穆的氛圍,宮人們穿著孝服,遠遠地看見蘇瑜回來,退至一旁叩拜行禮。
椒房殿,蟬衣、碧棠幾個人匆匆迎上來,看見蘇瑜臉色不好,一個個麵露關切。
蘇瑜此時也沒心情跟她們說旁的,隻是問:“陛下呢,在何處?”她回宮的事並未讓人通稟他。
蟬衣回道:“自太皇太後走後,陛下每天傍晚都會在靈前待一會兒,如今想必也在呢。”
“幫我取孝衣換上,我去看看。”
紫墜聞此有些擔心:“娘娘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呢。”
蘇瑜此時哪有什麼胃口,歎道:“估計陛下也沒怎麼用膳,我先去看看他再說。”
蟬衣應著扶蘇瑜進去更衣,發上戴了白色絹花,這才去往太皇太後的靈堂。
到那兒的時候,青楓已經在外麵候著了,看見蘇瑜上前行禮:“娘娘,陛下在裡麵呢。”
蘇瑜應了聲,獨自走進去。
偌大的靈堂之內,魏丞獨自一人跪在那兒燒紙錢,紙錢被化成灰燼後嫋嫋向上升騰,又散落成細小的香灰盤旋而落。整個大殿之內,籠罩著濃濃的檀香氣息。
蘇瑜走進去,對著太皇太後的靈位行三叩九拜大禮,又點了香奉上去。
魏丞看見她,冷峻的麵容上閃過一抹凝重,眉心微蹙著:“你臉色怎麼這樣差,生病了?”
蘇瑜看看太皇太後的靈位,一時有些不知如何開口說自己有孕的事了。她溫婉笑著走過去,在他身邊跪了下來:“可能是累的了,也沒什麼大礙。”
魏丞握著她的手,見她雙手冰涼,臉色蠟黃,整個人消瘦了不少,哪裡信她這樣的說辭,便道:“我讓廖啟給你看看。”
見他說著要喚人,蘇瑜攔住他:“我的事先不急,皇祖母她……”
魏丞眸色黯淡幾分,默了須臾才道:“當初先帝駕崩,她害了場大病,本就沒好全。後又出了魏彥的事,對我心裡有愧。心結難醫,廖啟也沒辦法。”魏丞親了親她的手,“不過她老人家走的時候很安詳,也沒受多少苦。”
蘇瑜靠在他懷裡,沒有說話。
魏丞親吻著她的額頭,聲音有些嘶啞和沉重:“其實,魏彥的事我並不怪她的。如果不是她的不忍和善良,當初也不會冒著那樣大的危險救我出宮。魏彥也是她的孫兒,又是自幼看著長大的,我能理解她當時的心情。隻是沒想到,魏彥卻利用了皇祖母的仁慈之心,將大衍陷入危難當中。皇祖母覺得因為她才害得大衍險些沒了,羞愧難當,才會鬱鬱寡歡。”
“她救了我一條命,又自幼護我疼我,我總想著讓他老人家多享幾年清福,儘儘孝道,如今卻是再沒機會了。”
蘇瑜抬頭,捧著他俊逸的臉頰,輕聲道:“皇祖母那樣疼你,必不希望你自責的。夫君,弄弄會一直陪著你的,一輩子都在。”
“我知道。”他輕聲說著,將人摟進懷裡,“如今這世上,我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
蘇瑜笑了,仰頭看著他正欲說話,不料腦袋突然暈眩,竟是暈在了他的懷裡。
……………………
舟車勞頓那麼久,蘇瑜難得睡了一個安生覺,醒來的時候一睜眼便看到了床沿守著她的魏丞。
見她醒來,魏丞眸帶喜色,嗓音溫潤柔和:“醒了?餓不餓?”
蘇瑜看著他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魏丞戳著她精致小巧的鼻子,麵帶不悅:“還好意思問,這麼大的事也敢瞞著?出了事怎麼好?”
蘇瑜笑著拿掉他的手:“怎麼會,紫墜和青楓跟著我,還能出事?你看我這不好好的回來了嗎?”
她說著把他的掌心附在自己的小腹上,麵上帶著一絲雀躍:“我方才想跟你說,你不是隻有我一個人的。估計是餓得太久的緣故,結果就暈過去了。”
魏丞眸色暖暖的,抱著她呢喃:“弄弄,謝謝你……”
蘇瑜靠在他的肩膀上,歎了口氣:“我還在想,如果我早點回來讓太皇太後知道這樣的喜事,她會不會就不會走了?”
“彆想那麼多,一切都是天意。她到了另外一個地方,有皇祖父,有先帝,還有母後,說不定也很開心。”他幫她撫了撫摸碎發,心疼道,“我聽青楓說你害喜好一陣子了,總不見好,方才廖啟為你開了藥膳調理身子。你肚子肯定餓壞了,吃一些好不好?”
他說著讓人將藥膳呈上來,親自喂給她吃。
蘇瑜嘗了一口,讚不絕口:“還是廖先生的藥膳好入腹,在外麵郎中開得安胎藥苦死了,越吃越沒胃口用膳。”
她嘟著嘴,嬌嬌俏俏的,魏丞一顆心都軟了下來。他笑道:“我已經跟廖啟交代過了,你有孕的這段日子由他照料,等你平安生下孩子他再離開。”
——
蘇瑜有孕的事分走了一些魏丞心中的傷痛,整個人漸漸又有了生氣。
他每日一如既往處理國務,得了空便陪伴在蘇瑜身邊,看著腹中的胎兒一天天長大。
轉眼入了秋,蘇瑜的孩子差不多還有三個月便生產了。前段日子廖啟來為她診脈,說她肚子裡麵懷的可能是兩個。
這個消息震驚了魏丞和蘇瑜。震驚之餘,魏丞沒有多少高興,反而每天都提心吊膽起來。
古往今來,女子生產就是一道鬼門關,若是雙胎,那出事的可能性會更大。雖然有廖啟,可麵對自己心愛的女子,魏丞還是很難做到放下心來。
產期越來越近,他的心也就越揪越緊。
這日晚膳過後,蘇瑜倚在寢殿的軟榻上,腦袋枕著魏丞的大腿吃點心。而魏丞,則是手裡拿著一本醫書看得仔細。
看他一聲不吭的,蘇瑜覺得無聊,把他手裡的醫術奪過來,好笑道:“你看這個有什麼用,臨時抱佛腳能有廖先生懂得多嗎?還不如多花心思陪陪我,我心情好了,也許將來這孩子就好生。”
魏丞將她拉近懷裡,親了親她的額頭:“這幾天累不累,他們可有在你肚子裡鬨騰?”
蘇瑜不悅地皺眉:“這倆東西挺皮的,沒少鬨騰。”說著,眉宇又漸漸舒展,很是幸福地撫著肚皮,“不過還好,我都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