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再想想吧。”他無力地道,“讓我……再想想。”
“我等你。”傅齊聲說。
多麼感人至深……又讓人期待後續的破鏡重圓場景。
易晚什麼話都沒說。他直視著兩人,眼裡像是流淌著漆黑的河流。安也霖在丟下那匆忙的一句後,便拍了拍易晚的肩膀,示意要一起離開。在轉身前,易晚看見傅齊聲的嘴型。
——你明白了吧。
——我和他之間的事,你一點也不明白。
那一刻易晚像是聽見一聲譏誚的冷笑。那種冷笑聲並非發自傅齊聲之口,而是來自天上,又或是更高層麵的遠方。笑聲的主人得意而悲憫。它們告訴他,你什麼都不明白。
而他以被神所注視的凡人的身份,站在這陰暗逼仄的大宅裡。他仰頭,漆黑眼眸平靜,神的目光卻並不在他的臉上停留。它們將目光與意誌投射到其餘人等的身上。易晚不過是這世界中一片灰色的布景。
可灰色的布景看見了。
他什麼都看見了。
灰色的布景平靜、親和,卻又冷淡、隔離。他靜靜地注視眼前的一切,就像神明也會注視祂的片場。
或許神明與那些目光都並不存在。可布景看見了此刻的安也霖。
“……易晚。”
“我是不明白。”
在行至走廊儘頭時,易晚停住了腳步。
“來試試吧。”他說。
“易晚?”安也霖錯愕地看著他,“你……”
他旋即苦笑:“你猜對了。他就是之前送花給我的那個人。我以前……很恨他。我現在腦子很亂,可現在……”
易晚握住了他的手。
易晚的掌心很溫暖,這讓安也霖得到了一點慰藉。他說:“我還在糾結……”
“其實我覺得挺好的。”易晚出人意料地說,“如果……”
“你隻是打算利用他、從他的身上榨取到他所虧欠於你的價值的話。”
易晚這話讓人感到震懾。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安也霖從來沒有從易晚的口中聽見過這樣的話語。他的聲音像是一盆冷水,頃刻之間便澆在他所有的神經末梢。
“易晚?”他遲疑地說。
可易晚還沒有放過他。
“這樣不也很好麼?”他的語調聲音如往日一般平靜,就連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不用交付真心、不用原諒背叛。變質的牛奶不必保存,錯過的真心也不用再強求擁有。你想要的一切東西,都可以從他的身上一件、一件的取回來。”
他向著安也霖走去,眼眸漆黑,聲音在安也霖恍惚的大腦裡變得輕柔:“你可以從他的身上得到錢、得到代言、得到資源。隻有一點,你並不是在祈求他的補償、用愛去換取他的補償。你的靈魂始終站在上風,看著他對你予取予求——他不能強迫你的原諒,而你始終保持著靈魂的獨立。”
“像這樣下去,不也是一種不錯的情節發展麼?它也會很刺激、很有爆點……也會被觀眾們喜歡。”
他的聲音無悲無喜,不帶有任何情感,像是陳述事實、像是觀眾的發言,以至於帶著點像是神性一般的、被隔離於人世的東西。
可卻又因這極致的冷漠,像是帶有極致的誘惑。
安也霖打了個激靈。他像是從夢中醒來一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易晚站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
許久之後,安也霖開口了。他遲疑道:“你剛剛說了什麼?我好像沒聽清……”
“……失敗了。”
“失敗?”
“沒什麼。”易晚最終道,他頓了頓、讓自己的聲音依舊平和,“你先回去吧——我去個廁所。”
他這樣說著。
安也霖回到人群之中。易晚卻獨自去了廁所。他像是前兩次一般打開水龍頭,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
他仿佛聽見鏡子裡的自己正在發出聲音。
“這就是這個故事的精髓了——我們能為財產的被侵占訂立刑罰,能為身體的被損傷進行傷情判定。殺人、放火、交通肇事、財產奪取,我們都能在法典中找到一條適合它的刑罰。可‘愛’不能,又或者,是被命名為‘愛’的罪。”
“在法律上,沒有人需要為另一個人的心情而負責——即使那個人將要因這份‘愛’而死亡。於是誰奪走了什麼、誰又應該為挽回另一個被虧欠之人而再付出什麼——這份等價交換的衡量於是便變得相當的曖昧。”
“而那些試圖‘挽回’之人,他們便自以為是地認為一切都應當為他們的‘挽回’而讓路。”
而我……
不想成為你們故事裡的演員。
他們對他們的故事,有著絕對的統治性。
易晚盯著鏡子許久。他用手指沾了水,在鏡子上寫了三個名字。
薄絳。
池寄夏。
丁彆寒。
他的指尖在三個名字間流連,最終停在了“丁彆寒”上。
“就是你了。”他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