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我知道顧若朝的秘密,是在十年前……”
記憶循著梧桐葉下落的方向傳信,轉瞬間便隨著自行車吱吱呀呀的聲音行至十年前。
雨過天晴,湛藍的天空下是S市少年宮。
……
少年宮有潔白的牆壁,磚紅的屋頂,與屋頂之下、走廊之內。長條的洗手池中墨水橫流,鐵皮櫃上晾著歪歪扭扭的畫作,光榮榜上則貼著老師選出的範文。
“小班列表”則以濃墨重彩的小廣告的形式,被張貼在走廊中最顯眼的位置。少年宮新上任的領導鉚足了勁要做出成績,邀請附近學校的老師大學生都來開興趣班。廣告紅底黃字,奧數班、作文班、繪畫班、書法班、生物知識班……一應俱全。廣告底下則寫著一句頗具諷刺性的話:“培養興趣,壓力減負。”
所有的場景被構建得很完美,分毫不差。易晚想,這就是少年宮十年前的模樣。
下午兩點四十分本該是少年宮最喧鬨的時刻。第一節興趣班結束,第二節即將開始。被拘了四十分鐘的男孩女孩都會在走廊上瘋鬨,可今天的走廊卻出奇地安靜。往日裡喧鬨的走廊如今是空無一人。
易晚就在少年宮的儘頭看到了那個男孩。
背書包的男孩站在少年宮門口的角落。他五官清秀可愛,神情中卻帶著幾分呆板。他仰頭看著牆壁上濃墨重彩的小廣告,看了很久,像是在無意義地發呆,又像是有點茫然。
小廣告旁邊是小學生奧賽華賽紅榜,“顧若朝”三個字當之無愧地立於所有紅榜的頂端。
在他之下,則是有些灰暗的“沈終”。
男孩的腳邊有兩隻蟲。
綠色的昆蟲與棕色的昆蟲廝鬥,它獠牙尖銳,節肢有力,要將其捕食。
直到有人叫住了他。
“沈終,你在這裡乾什麼?”
另一個男孩的聲音像是雨後春筍,活潑潑地便穿透了每個聽眾的耳膜。
和沈終不同,他生得一張任何人看了都會留下極好印象的臉。男孩的笑容天真陽光,五官有種理所當然的精致。
他胸前的銘牌上寫著他的名字。
顧若朝。
背書包的男孩想起前些日子在書上看見的畫。
食物鏈,他想。
漂亮的陽光捕食者。他想。
顧若朝嚼著口香糖,晃晃悠悠地從小街上走來,聽見背書包的男孩呆呆道:“因為今天是周六……”
“今天是周六,也是國慶節。少年宮不開門。”男孩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起來時前仰後合,聲音裡像是盛滿了飽含一整個夏天的、任性卻光明的陽光,像是一個最受寵愛、所以不用懼怕任何來自他人的眼光的人。
他在大街上肆無忌憚地笑,用手不斷去拍打背書包男孩的肩膀與腦袋,把他揉成一團亂毛:“哈哈……哈哈哈……你不會站在這個門口,一直在這裡等了半個多小時吧?”
“半個小時不多,我在這裡看……”
“哈哈,哈哈哈哈……”男孩笑得更大聲了,“你怎麼像個遊戲NPC一樣,隻知道按照既定的路線去走啊?而且還在這裡等了四十分鐘……”
“我在看這個廣告……”
“哈哈……哈哈哈……”後來的男孩繼續笑,“看廣告?”
沈終總是這麼奇奇怪怪。他的奇怪讓人看不透他究竟是遲鈍,還是思路異於常人。他總像是在發呆,或像是在思考一些事。於旁人困難的問題於他而言並非需要長時間思索的難題,相反,一些毫無意義的、常人易於做出的選擇,往往占據了他大部分的思考空間,且讓他覺得舉步維艱。
不過很少有人意識到後麵這一點。
“……”背書包的男孩於是不說話了。
“廣告有什麼好看的。走了,你打算到哪裡去?回家?”顧若朝選擇主動開口,早就習慣了自己這個朋友的遲鈍。
沈終說:“我不知道。我每個周末都在少年班的。”
沈終和其他人不一樣。他來少年宮的原因隻有一個——他的叔叔嬸嬸打算以此向他離婚的父母交一張“已經儘心培養”的答卷,並不太喜歡讓他回家打擾他們一家的天倫之樂。
他知道其深層原因是嬸嬸很不喜歡他的母親。
嬸嬸與他母親之間的爭鬥從大學開始,在分彆與兩兄弟結婚後達到高.潮。兩個女人的爭鬥發生在柴米油鹽與陽春白雪之間,各自使用的武器是刷刷抒寫詩歌的鋼筆與嚓嚓剁開絲瓜的菜刀。
在那些兩個家庭因買不起房而共住一套房屋的歲月裡,嬸嬸在廚房裡用熱騰騰的砂鍋雞湯吹響號角,沈終的母親則在房間裡,用來自出版社的一封封郵件叮咚來彰顯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