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灰宮是這名情感博主的網名。
他向易晚伸出一隻手——青年掌心掌紋淩亂,毫無章法。易晚同他握手,在抽出手時,感覺對方的中指在自己的掌心滑了一下。
和他陽光開朗的聲音不同,青年手指冰冷滑膩,像是夜間叢林裡的某種爬行動物。當他五指合攏、握住易晚的手指時,像是捕食者咬住自己的獵物。
主持人借著這個機會插科打諢,讓五名嘉賓熟悉彼此。易晚在過來的麵包車上看過節目的CUT,知曉這是每次節目必有的環節。
可這次有些奇怪。
節目有一男一女兩名主持人。女主持人笑容燦爛,如往日一般聊著自己的生活、聊著節目設置於背景,對神秘嘉賓的身份除去字麵資料外一無所知。
男主持人的態度卻有些奇怪。
他也如女主持人般在努力玩笑、接梗,可易晚卻觀察出他肢體語言的緊張。他在向內收,避免身體與他人接觸,尤其是在避免目光與……
“你是Iris5的易晚麼?我有個表妹非常喜歡你,是你的忠實粉絲。”易晚的肩膀被碰了一下。
他在回頭時便看見戴著麵具的青年。青年的麵具上畫著紅色月牙般的嘴,像是一個不滅的笑靨。他握著馬克筆,將筆記本遞到易晚眼前,語氣誠摯:“今天能遇到您真是太好了!可以請您給我表妹簽個名麼?”
“易晚,你現在也有很多粉絲了呢。”熊小花開心道。
易晚從青年手中接過馬克筆。筆尖在紙張上磨礪出粗糙聲音,青年在他耳邊繼續道:“你的字也寫得很不錯。我有個學過書法的朋友,寫得還沒有你寫得好。不過在上高中後,我們就分開了。”
“易晚寫得還真是不錯。”他的聲音吸引了李演員的注意力。他同攝像頭一起探頭過來看。
易晚的字體於是被完整地錄入鏡頭中。
“沒有幾年功底很難寫出來啊!”女主持人感歎一句,“Iris5的薄絳也擅長書法。有句古話怎麼說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Iris5的成員果然都是多才多藝。”
眾人於是都笑。洪蕾也跟著笑,易晚於是知道她不喜自己的原因大概與團無關,隻與他自己有關。
他沒有聽見灰宮的笑聲,隻看見灰宮的麵具仍看著他,麵上笑容巨大。
“需要寫送給誰麼?”易晚說。
“送給小可吧。”灰宮說。
易晚在筆記本上寫上“TO小可”的字眼,並留下了簽名日期。灰宮接過筆記本,將它很珍惜地收藏到包裡。女主持人笑道:“追星時間收收,現在是兩名前情侶嘉賓的個人介紹時間——說起來,這兩名嘉賓的身份還有些特殊。”
眾人這才把注意力轉回來。
“第一名嘉賓,他的姓名是百越光。”
在這個名字出場後,易晚聽見灰宮輕輕地笑了一聲。
首先出現在大屏幕上的是一段VCR。身著白風衣的青年眉目俊秀,氣質溫潤。當他拉著行李箱在長廊中行走時,易晚不得不說,他與章漸華的容貌的確有七分相似。
剩下的三分卻是不同的。百越光纖弱、易碎,章漸華平淡、理智,簡簡單單便泯然眾人。
“旅行作家,出身醫學世家的教育學碩士,在美、英、法、德都曾旅居過以尋找自我。妙,很妙啊。”李演員感歎道,“我從小到大最害怕分析學霸心理了,因為我不是學霸啊。”
“易晚肯定不害怕。”女主持人打趣道,“畢竟易晚身邊總有真學霸,不是嗎?”
她原意是指薄絳。可坐在易晚身邊的青年又笑了一聲。
百越光的履曆很豐富。他的複合對象楚殤的履曆也不遑多讓。在楚殤的身世得到顯示時,所有人都看向了易晚。
“你老板的獨生子。”李演員打趣道,“小晚,你要好好幫他追妻啊?”
另有曾用名卻最終在白月光離開後自己改名為楚殤的楚殤,A.T.事務所CEO獨子,未來的A.T.接班人。畢業於國外名校商學院,在過去幾年裡很少幫忙打理家族事業,隻開了幾家酒吧,並遊手好閒。
易晚一眼就在這幾家酒吧中看見了章漸華與楚殤初遇的那一家。與其他光怪陸離的酒吧相比起來,那家酒吧的規模較小、設施也很老舊。比起去玩樂的地方,更像是一個去聽老式唱片、喝威士忌放鬆的地方。
易晚很好奇楚殤為何會盤下這座酒吧。
楚殤很快在VCR中給出了答案。
“513是越光的生日,也是這座酒吧的門牌號。在正式分手前、路過這裡時,我一眼看見門牌號,覺得很有緣,就買下了它。”楚殤對著鏡頭道,“可惜後來這座酒吧還沒送出去,我們就分手了。後來,每個月的13號,我都會到那座酒吧裡去坐坐。點一杯他愛喝的長島冰茶,然後坐一晚上——那幾年我隻在每個月的13號晚上去那家酒吧,去多了,會傷心。”
所以章漸華也是在13號晚上遇見他的麼?
易晚想起章漸華說以為他和楚殤是一見鐘情。13號的晚上,周六,楚殤見到他便請了他一杯酒,當天晚上便把喝醉了的他帶回了家。
或許這段孽緣要怪,就怪那個13號晚上是星期六吧。
“分手的原因?”
“我有我自己的追求。”百越光說,“我想要旅行,想要擁有我自己的人生。而他卻以為我資助了在國外大學的四年學費為由,要求我和他一起回去。我們的矛盾無法調和,於是分手了。”
“……我那時太年輕。”楚殤對鏡頭道,“我曾以為我隻是錯過了一段感情。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我錯過的是我的半身,是我的一輩子。”
易晚目光越過窗玻璃,看見一樓如一個小點般的章漸華。章漸華站在那裡等他,也在抬頭看大屏幕。
“……後來我才發現,除他之外,其他人無可取代。”
明明隔得很遠,他卻覺得那個小點變成了一個白點。“在離開對方後的這幾年裡,都做了什麼?”
“到處去走,到處去看,像飛鳥一樣,擁有了自由。”百越光說,“隻是偶爾,還會有些孤單……我不想和自己較勁,於是,我回來了。”
“…………”
麵對提問,沉默許久的變成了楚殤。終於,楚殤道:“在尋找……在等,在……”
他沒說完最後一個“在”。
“在驗證他的‘不可取代’。”易晚說。
熊小花已經被這段愛情故事所感動到。洪蕾則側目,很疑惑說出這種文藝話語的居然是易晚。隻是易晚雖然說出了這句話,眼神和語氣卻沒有絲毫改變。
就像這句話並非是誇獎或感歎,而是某種諷刺。
洪蕾很難判斷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作為林夢的多年好友,她常常選擇無條件地相信林夢。她於是斂眸,也不收回自己對易晚的警惕。
“……在他回國後,我向他請求複合。可越光卻始終猶豫,不能確定我們之間的……心意。”楚殤對著VCR道,“他不能確定我們真的能……共度一生。在我們之間,已經隔了六年。”
在說到兩人的過去時,楚殤語氣堅定。可說到這裡時,他的話語裡有了幾絲讓人難以覺察的遲疑。拍攝VCR的攝影師繼續問他:“那你真的做好準備照顧他一生了嗎?”
“你確定他是你這一生想要的人了嗎?”
楚殤麵對VCR久久不曾回答。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像是看著食指某處空蕩蕩的地方。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