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生死場(5)(1 / 2)

白牆,黑天。

黑發黑眼的青年坐在座椅上,安靜地看著窗外的天空。

距離他被帶離劇組、被帶到這裡來,已經過了三天了。

畢竟是從小到大喜歡的明星。有女警員不忍,從飲水機裡倒了一杯水。

隻是剛要端過去就被人攔住了。

“彆惹上事。”男警員說。

女警員隻能放下水杯回去。

從天之驕子變成人人避之不及,隻需要幾天功夫、幾句話。

熟悉的人帶著熟悉的腳步聲進了房間。喻容時低頭,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指。

“我已經重複很多遍我的回答了。”他像是厭倦了似的說著,“多的話,請問我的律師。”

“放輕鬆,小喻。”姓鄭的老警官說,換了個很輕鬆地坐下的姿勢,“今天咱們不問問題,就聊聊天。怎麼樣?算起來,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喻容時說:“好啊。”

“他們說的這個事,其實我是不太相信的。”鄭警官說,“他們說你在最紅的時候撞上了謝子遇,從小就是天之驕子的你受不了失敗,出於勝負心和嫉妒,誣告了他……”

喻容時手指都沒動一下。

“但我知道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你看起來什麼都做得很好,其實你比任何人都缺少‘為了自己’的勝負心。”老鄭喝了口水,“你記得你小時候的一件事麼?”

“鄭警官。和被調查人說私人事情不太好吧。”喻容時說。

老鄭沒有受乾擾:“那時你是在中學吧?和我女兒一個年級。你和你弟弟喻其琛在同一個學校,打乒乓球。他比你小一點。乒乓比賽第一名會代表學校去參賽,還有機會得到校長推薦的保送名額……當然,那個年齡的小孩子不會想這麼多,第一名,為校爭光,光榮榜,比名額更有吸引力吧?”

“……”

“我記得你那時一直是校隊第一名吧?你在那裡呆了多久,就有多少人向你挑戰。”

因為每個人都想要成為學校和老師的驕傲。

廣播裡播放的姓名,升旗儀式上總會被念到的學生,代表學校參戰時受到所有人歡呼的英雄。走廊裡穿著運動裝,小腿修長的天才少年。

少年提著球拍走過長長過道。體育館很大,乒乓和球拍碰撞的聲音在牆壁間始終回蕩。場館內笑聲輕快,少年的腳步卻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就像不想靠近那裡。

終於,他停下了。

他聽見所有笑聲在他抵達後戛然而止。所有少年的眼睛看向他,鴉雀無聲,一如往常。

場館光榮榜上分數第一的位置依舊留著他的名字。乒乓球沒有被拍子接住,在地上彈了兩下,停了。

“借過一下。”有人說。

穿著紅色運動裝的少年與他擦肩而過。天才少年在低身撿球時對上了他的眼神。

充滿敵意的、想要打敗他的眼神。

——和所有少年此刻看他的眼光一模一樣。

……

‘彆說什麼不想打球了。開什麼玩笑,你是學校的驕傲啊。全區大賽還指著你拿分呢。你也是老師的驕傲啊。’

‘你是第一名,有人想打敗你很正常啊!你隻需要比他們更強,你本來就比他們更強。’

‘喂喂,說你們呢,說你們呢!怎麼不和喻容時學學?……有那麼難嗎?喻容時可以,為什麼你們不行?好好看看喻容時是怎麼打的。’

‘他們都比不上你,也不配做你的朋友。和他們社交隻會浪費時間,來和老師打,你要變得更強。’

更強是有多強。

要強到什麼地步才能算結束呢。

……

喻容時說:“我不記得了。”

“我的女兒直到上次和老公回家吃飯時還說到你。”老鄭繼續說,“中學六年,五連冠,每年都把所有人、包括你弟弟壓著打,隻差最後那一年。”

“那一年,和你同年級的、隔壁學校的那名少年哭了。因為這也是他的最後一年。從中學第一年,到中學最後一年,沒有一年他勝過你——沒有人知道他有哮喘。他哮喘發了。”

臉憋得青紫,昏了過去。

在兵荒馬亂中被送上救護車。

天才少年站在乒乓球桌的一側。一側擠滿了人,一側是空。他呆呆地看著喧嘩的人群,鮮紅的球拍麵滴著汗水。

又像是滴著凝固的血的、劊子手的刀刃。

“……結果在下一場比賽、也是最後一場比賽裡,你因為一個極其低級的失誤,輸給了你的弟弟。”

歡呼聲,鼓掌聲,噓聲。

比賽結束一個小時後,天才少年才離開空無一人的體育館。

校隊的衣服被他放進書包裡。他穿著普通的校服,在夕陽下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陽光勾勒了衣角的邊,像是閃閃發光的新的開始。

終於他追上了弟弟。

可弟弟沒有等他。

弟弟轉頭,眼裡還殘留著中場休息被打崩時的淚痕。

——還有比任何一刻更深更深的敵意與厭惡。

‘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憐我?為了惡心我嗎?!’

‘從小到大,學習,乒乓,書法,繪畫,……所有的路徑,所有的方向,你都在擋著我!為什麼要有你存在啊?’

‘我要是沒有你這個哥哥就好了!’

‘我最討厭你了……他們也討厭你,你那麼聰明,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你看不出來嗎。

你看得出來吧。

“滾啊!!”

……

“夠了,鄭警官。”

喻容時的眼眸從來沒有這樣黑過,他的聲音冷得像冰:“警察把我請到這裡來,是為了談論我的私事?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你們請幾個周刊八卦記者過來,給你們補貼這幾天供給我三餐的支出。”

開始毒舌了。

鄭警官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搖晃:“你在給自己找理由,也在逃避競爭。因為老師班級需要,你就去打乒乓。因為你弟弟討厭,你就不打乒乓。因為喻家希望,你去讀大學。因為喻家的資源灌輸在同一個人身上會有更好的結果,所以你去娛樂圈,把仕途留給你弟弟——我這麼說,讓你覺得很痛苦嗎?”

喻容時的手指關節已經被抓得發白。

“你覺得痛苦是因為你確實這樣做了,還是因為你覺得這份‘讓出’的‘奉獻’的‘讚譽’,讓你覺得痛苦、覺得你不應該得到?就像一種冒充者綜合征?”

過去你獵殺“男主”們發自真心嗎?還是無法逃離一條人命重重在你肩膀上壓下的愧疚與枷鎖?你為獵殺“男主”又從未受到天道懲罰而感到慶幸嗎?

喻容時忽然古怪地笑了兩聲。

晃動的影像靜止了。喻容時想,剛才“老鄭”的兩段話果然是幻覺。

老鄭仍坐在那裡,他說:“如果讓你想起不好的事,我非常抱歉。但容時,我是真的想幫你——如果你沒有做壞事的話。你是一個好孩子。”

有人在房間外麵說了幾句。老鄭起身,對喻容時說:“你的家人來了。”

走廊不算長,喻容時走在所有人的眼光中。他對此置若罔聞。

終於,他看見喻其琛了。

幾天功夫,喻其琛眼下的黑眼圈重了一圈,胡子不刮,頭發也不梳。

這對於龜毛的他來說非常少見。

喻容時見他“嗨”了一下:“蘭花過得還好嗎?”

“不太好,每天咬人……這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喻其琛無語了。

他快速地叮囑喻容時,向他展示許多文件,核心內容是讓他在這裡麵“什麼也不說”。最後他明示道:“藍光背後的勢力很大,他們鉚足了勁要讓你進監獄——老哥,你真是進個娛樂圈也進得腥風血雨啊。”

他看見喻容時沉默,又打了個哈哈道:“算了,你到哪裡都是腥風血雨。誰讓你乾什麼都是最強的。”

“不是這樣的。”喻容時說,“同一首歌無法感動所有人。”

他看向窗外景色:“這就是我留在那裡的原因。”

喻其琛“……”了一下,非常無語地又交代了幾遍就要走。局裡為喻容時這事兒忙得焦頭爛額。曾經負責招安喻容時的局長連吃了好幾顆速效救心丸,想是根本沒想到當初喻容時居然這麼狗膽包天。

那時局長看中喻容時的“男主免疫體質”,喻容時又聲稱用來逮捕謝子遇的材料均是真的。局長才頂著藍光財團背後勢力的壓力,強行推進了案件下重刑。誰能想到這些材料裡一大半都是假的。

而且上麵的意思也是絕不能向民眾曝光“主角”相關的信息,以免引起更大的騷亂。可這回不知道是誰乾的,把當年案子相關的所有資料都駭了出來、po到了內網和外網上。再加上喻容時本身

的家庭背景,所有議論喧囂塵上,完全壓不下來。

局長說最壞的打算就是讓喻容時暫時背黑鍋了。

可誰不知道這種暫時黑鍋就是一輩子的黑鍋了呢。而且隻要接下,無論如何,喻容時在娛樂圈的事業是一定會被完全毀滅的。

那是他老哥為之奮鬥了那麼多年的事業啊。

喻容時說:“或許謝子遇就是這麼想的。要麼換下我。要麼倒逼我們公開關於‘主角光環’的信息。”

“這對他能有什麼好處?”喻其琛不理解。

“不知道。”喻容時看著牆角一隻織網的蜘蛛,“或許是因為他覺得好玩吧。”

他覺得頭有點痛了:“又或者是因為他覺得這種‘熱鬨’可以討好什麼‘人’。畢竟沒有比這個更大的熱鬨了。”

可按照他的、天道喜歡“熱鬨”的揣測來看,謝子遇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按他這樣做下去,事情乃至世界早晚都會發展到無法收場的地步。謝子遇的舉措不像是盛大獻禮,更像是死期將近的末日狂歡。

頭又開始痛了……喻容時停止去想。就像他從來也想不通天道的絲線為何從來沒選中過他一樣。

按謝子遇的說法便是他是一個被天道拋棄的殘次品……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若不是他身陷囹圄,他還能阻止謝子遇。

喻其琛顯然對他這件事很有微詞,尤其是他幾年前自殺式幫助所謂的“池序”留下後患這件事,嘟噥了幾句後就打算走。

他埋頭收拾文件,耳畔傳來喻容時的聲音。

“你還記得你說很討厭我嗎。”

“什麼?”喻其琛愣了愣,略過這句,“你搞什麼飛機啊大哥,你馬上要進監獄了耶。”

“嗬嗬。”

“而且我沒少說過這句話吧,老哥你進娛樂圈以來除了簽名照和一堆我不用的CD就沒給家裡帶過什麼好東西,連女朋友都沒帶回家裡來過,也從沒介紹過什麼美女給我,讓我現在還是單身。取個詭蘭還陷害我,現在都讓彆人以為我是斯托卡……老哥,我走了。最近天冷,小心著涼。”喻其琛抱起文件夾,揮揮手。

“對了……”

“什麼?”

“幫我和易晚說,不用擔心……雖然我也不覺得他會擔心我。”喻容時苦笑。

喻其琛像是吃了屎:“啊你那個緋聞男友?所以我們說了半天隻有這句是你想說的有效信息吧?”

“那也關心一下你吧。”喻容時說,“小心哮喘又犯了。”

“屁啦老哥,我從11歲起就沒再犯過了!”

“彆想著你哥在辦公室裡大哭哦。”

“滾啦!!”

喻其琛大喊著告彆。

喻容時眉眼彎彎一直到他離開。

“不知道易晚看見我的熱搜沒有……應該上了熱搜吧,我還沒有那麼糊吧。”喻容時喃喃自語,“至少謝子遇肯定會給我買一個的。”

易晚一定看到了,畢竟他那麼高強度地刷手機。

在這片鋼筋水泥中,易晚是唯一讓他想起來時覺得輕鬆的東西。

易晚從來不討好,他的反應和所有人都不一樣,雖然大多數時候,易晚都舉止怪異到讓他懷疑易晚有點高功能自閉症的程度。

易晚有時遲鈍到惱人,有時精明到可怕——尤其是他坐在他身邊,像是一個巫師一樣絲絲入扣地分析一件事、一段感情時。

明明分析得很詳細,卻沒有絲毫代入自己的情感。像是一個剛學會觀察環境的小機器人。

喻容時想完這個,又想,易晚一定覺得他在自己心裡的印象很好。很善良,很柔軟。

其實不是的。到底誰會覺得能一本正經地說著“利用你”的小機器人柔軟呢,即使他偶爾會假裝小貓過來蹭蹭。

可他也不打算告訴易晚。畢竟易晚即使知道也隻會“哦”一聲吧,然後說,那喻老師我可以繼續利用你嗎。易晚總有很多秘密。如果他不告訴易晚這件事,他也相對於易晚有了小秘密。

喻容時在房間裡想了很久,還想了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的,在輸球後,被體育老師關在辦公室裡斥責的那半小時裡,他看著被不慎遺落在電腦旁邊的文件,平靜地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老師,我的六連冠是你的跳槽簡曆上的一行嗎。’

和隨之而來的一個被他用手攔住的耳光。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打不了乒乓球了。

——隻是那隻手還是擦到了嘴角,有點疼啊。

從那天起,體育館的光榮榜上沒有喻容時。他撕下名牌,在橋邊坐了很久很久。從黃昏到黑夜。

橋下是漆黑的河水。

終於,他把名牌一點一點撕開,想把它們扔進河水。可目光穿過橋梁,他看見橋的另一邊站著一個男孩,比他小幾歲。

男孩踮著腳,站在橋的邊緣,像是隨時要掉下去。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喻容時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他被困在鋼筋水泥的世界裡,沒有想一朵花,而是在想一個小機器人。

……

易晚打了個噴嚏。

池寄夏一轉頭就看見他又在無精打采地刷手機。自從時間悖論的解決方案給出後,易晚就像是放棄了工作或營業。

直接進行刷手機充能活動。

薄絳很沉默,池寄夏很沉默,丁彆寒也很沉默。安也霖不得不沉默,失去男主BUFF的他總不能錄到上輩子的、來自於傅總痛失所愛時的咆哮。

“……我說。”最先開口的是安也霖,“我們能從哪裡弄到異世界的聲音呢?”

丁彆寒:……

丁彆寒很沉默,也很痛苦。他總不能這時候開口說:“我說上廁所都是騙人的。”

其實我每次上廁所都在殺鬼殺人。

薄絳默不作聲。池寄夏於是看了一眼易晚,大聲道:“我覺得這裡一定有個人觀察到了什麼……”

開口吧!易晚!開口吧!

選一個開口吧!!

易晚卻完全忽視眾人不開口。無奈,安也霖沉默道:“既然想出辦法了,就再寫一首吧。”

一小時後。

眾人看著新鮮出爐的作品。終於,薄絳第一個打開了藍光網站。

刷新。

刷新。

又刷新。

“沒有同步,這首歌沒有被偷。”薄絳宣布。

眾人:!!!

“這就成功了!!”

“我……我們做到了!!”

池寄夏歡呼地抱了一把丁彆寒——被嫌棄推開,抱了一把安也霖——再次被推開,抱了一把薄絳——被推開,最後去彆彆扭扭地抱了一把易晚。

易晚在玩手機,易晚在看微博,易晚在看……熱搜??

池寄夏:“臥槽,喻容時上熱搜了?”

還是作假證。

微博裡麵一片罵聲。

什麼十年老粉宣布脫粉,什麼對家粉絲陰陽怪氣,什麼表麵哭著要說法其實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表演欲,還有給謝子遇招魂的……醃臢得嚇人。

然後池寄夏就嚇了一跳。

他發現整個團裡的其他人都湊過來看。就連丁彆寒薄絳都過來了。

丁彆寒看易晚麵無表情地劃拉那些罵喻容時的言論,心裡有點不好受。

最終也隻憋出來一句:“我也被罵過。一段時間後就沒了。”

池寄夏:“罵你什麼了。”

丁彆寒:……

求生真人秀時被罵霸淩易晚,這是可以說的嗎。

“我也是。”安也霖說,“彆管這些人說什麼。你給喻容時發消息了嗎?他現在應該很需要你。”

易晚回答:“他在局子裡。”

全場寂靜了。許久後,薄絳也說:“在這件事情上,這些人的言論沒有決定性作用。雖說沒有清者自清這回事,法庭那邊的操作才是能決定事情後續發展的好壞的東西。”

他頓了頓:“薄家與藍光有生意往來,本家的態度曖昧,但看在我的麵子上,最少也會站在中立方。不會站在藍光那邊。”

“我也被罵過,我一直被罵啊。”池寄夏也說。

“你不是活該被罵嗎。”安也霖翻了個白眼。

池寄夏哼哼:“什麼活該被罵,我從小被我媽罵,以前還有一次我被罵得可慘了,直接把我心態罵崩了都,從此再也不演電影了。”

“那次是幾年前吧,我去演個戰爭電影,奔著拿獎去的,不知道為什麼演得血崩。明明那時候……”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