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我來找到你,隻是為了能讓你幸福地離開我。(1 / 2)

這是池寄夏的五年前。

少年從後台的窗口處往外窺探。

開幕前的舞台很安靜。台下高朋滿座,私語竊竊。昏暗的燈光打在紅絲絨幕布上。

少年覺得熱血沸騰。

這裡將是他表演的地方。

表演,隻依靠他自己。

“係統……”他對著天空叫了一聲,猶豫了一下。

然後,他興高采烈地打開了手機。

一個微信框。

一個最近才添加的微信。

“我要上台表演了,靠我自己,隻靠我自己。我太興奮了。”

……

……不需要我,讓你這麼高興嗎。

“哈哈,哥哥你肯定不明白‘隻靠我自己’是什麼意思……現在還不可以說哦!因為我還沒有完全地證明我自己。我在演一部戰爭片,也是隻靠我自己演。等這部戰爭片拍完,我得了獎,我會拿著獎杯給你和媽媽。然後,我會告訴你這個小秘密。”

“到時候你肯定會被嚇一大跳的,哈哈。”

……就連隻屬於我們之間的秘密,也要告訴其他人嗎。

“我不再覺得彆人的處事方式是更好的方式了。我也不打算再模仿彆人了……因為我就是我,我就是這麼優秀。因為我優秀,所以我才能、我就能完全依靠自己,不是嗎?”

少年點下了發送鍵。

而後。

“池寄夏!”有人叫,“準備好上場了!”

池寄夏穿著戲服,落進歡樂的劇組中,就像水珠落入屬於他的歡騰的海洋。這是一個實驗劇團,他的身邊站著他的同齡人們。他們的道具簡陋,他們的容貌普通,他們沒有資源,沒有推廣,也沒有那些亮得嚇人的頭銜。

但這才是少年該做的事不是嗎?

在一個夏天,和同齡人們在簡陋的劇場裡做夢,在漲水的河堤旁奔跑,在並排的課桌上嘰嘰喳喳,在彩色的便利貼上寫下自己的夢想。

我們還年輕,這個世界那麼大,我們還那麼小,所以我們還有好多時間可以一起說傻話,一起做夢,我們不用在這個年紀獲得一個功成名就。

劇組一個一個傳遞著,把紙做的王冠放在池寄夏頭上。小少年裝模作樣地聳了聳肩,又被人推去上台的位置。

要開始了,小王子。

所有人都在等待池寄夏。

“然後,你就不需要我了。”

“是這樣嗎。”

無儘的黑暗中,係統這樣說。

……

而如今。

池寄夏又隻有它了。就像很久之前,空白的角落裡,小孩拚了命地向它伸出手時那樣。

可係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

一雙鞋停在池寄夏麵前。

池寄夏連眼皮都懶得抬。

“和我進去,好嗎,池寄夏。”

是商量的語氣。

那個人又重複了一遍。

“現在,和我進去好嗎?池寄夏。”

“……進去乾什麼。”

“告訴你的媽媽,你和池序的事情。告訴她。趁一切還來得及。”“……”

“……”

“池寄夏。”

薄絳睜大了眼。

昏暗的走廊裡,俊美青年終於抬起眼來。薄絳憤怒地發現,他居然在笑。

在嘲笑。

“來得及?什麼叫一切還來得及?”他像毒蛇一樣發出嘶嘶的笑聲。

安也霖來時就看見薄絳把池寄夏推到了牆上,眼睛還發紅。

無數“¥%¥#……#……”的情節在安也霖腦海中滑過,他下意識地攔了一把身後的易晚。

易晚:“?”

安也霖:“根據我的經驗,兩個人進行這種互動時,其他人還是不要上去的好。”

易晚看了一眼,冷酷地吐槽道:“可是薄絳明顯隻是想打人,不是想強吻。”

安也霖:“那……”

易晚:“等薄絳打池寄夏臉時我們再上去吧……”

牆那邊於是傳來池寄夏的聲音:“我聽到你們在說什麼了!!”

他轉回頭後,發現薄絳原本威風凜凜的眼睛像是一口氣沒上得來,泄了氣。

於是那雙鳳眼黑得有些柔弱。

“有什麼來不及的,池寄夏。”他低頭說,“你的母親還沒死呢,不是嗎。如果你一年見她一次,接下來你還能見她多少次呢。”

池寄夏愣住了。

他難得沒有說“我在網上早就看見過這個段子”。

“你錯過的是還可以挽回的,我錯過的是永遠回不去的。”薄絳自嘲地笑笑,“算了。”

他也走了。

走廊裡隻剩下池寄夏一個人。許久之後,他問係統:“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一分鐘。

兩分鐘。

五分鐘。

係統沒有回應他。

池寄夏向後靠在牆壁上。他被強烈的恐懼感擊中,一時間無法呼吸。

直到他看見易晚出現在他麵前。

易晚穿了件白毛衣。白毛衣托住下巴,乾淨得像是一張白紙。池寄夏喉結動了動,疲憊地閉上眼。

“你也是來勸我的嗎。”他的聲音很小。

易晚搖搖頭。

“你來嘲笑我?”

易晚也搖頭。

“那你來做什麼?”池寄夏苦笑,“剛才薄絳……”

“剛才薄絳隻是在借你的事發自己的脾氣,僅此而已。”

池寄夏:?

“我以為你會說他說得很有道理,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嗬嗬。”池寄夏看天花板,“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

一重重的枷鎖壓下來。

不孝的,不恭的,不友善的。

有沒有一個時刻,讓你覺得變身成受其他人期待的那個木偶會更好?

“而你,是來做什麼的呢。”池寄夏看他,“你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得更清晰吧。”

“——彆裝了,曾出現在我的夢裡的易晚。”

快來告訴我,應該在我的生活裡版演誰,去做什麼樣的事吧。

讓我再把我的人生……依賴到某個人的意見之上。

易晚蹲了下來。

他看著池寄夏,眼睛如黑山白水。這雙眼睛讓池寄夏想起了小時候的冬天。

那時的冬天他仿佛沒有係統,也沒有哥哥。冬天很冷,他的腿很痛。

他的腿很痛……他被背在誰的身上?

誰的身上?

“池寄夏。我來告訴你,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

“你想要進房間也可以,不想進房間也可以。你想要原諒你的母親也可以,你不想原諒她,想離開也可以。”

“你想要想起池序也可以,不想想起池序也可以。沒有人規定,你必須要想起他,你必須要背負一個人的沉重人生——哪怕這個人是你自己。”

就像現在。

“你想要聽我的意見也可以,不想要聽我的意見也可以。你想要扮演某個人,不扮演某個人,都可以。你的意見不需要足夠優秀來被人尊重。沒有任何人尊重你的意見也可以。你可以不積極,可以不快樂,可以不做一個主角。可以不遵循任何係統的意見。”

“你想要成為誰都可以。”

他好像想起來了。

不是夏天,而是冬天。他和媽媽一起,推著箱子離開徐家。

淨身出戶。

天很冷,風很大。女人穿著黑色羽絨服,背對著他,一瘸一拐地走。

女人很傷心。

他說:“媽媽。我腿累。”

他又說:“媽媽。我腿累。”

女人停了下來。

“……上來吧。”她說。

媽媽有很好聽的嗓子,他靠在媽媽的背上,不知道媽媽的腳步比方才還慢。過街時,他看見媽媽盯著一張公交站上的海報,在發呆。

他依稀記得媽媽常看著一部電影的封麵發呆。父親曾嘲笑說:“彆看了,反正你那時摔斷了腿,演不了。就算你演了,你以為你能像她一樣拿影後?”

那張海報裡的女人和電影封麵上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

雪很冷。他隻能把臉頰貼到媽媽的耳邊,才能小聲地說:“媽媽。”

“嗯。”

“我以後也會成為影後的。”他說。

“男孩子當不了影後的。”

他們在等車。

“可我要當。”他說。

“……”

“我要當影後,我要當影後,我要當影後。”他開始耍賴。

媽媽怎麼能不信任他呢。

公交車亮著巨大的閃燈進了站。遠處響起了汽笛綿長的聲音。在這下著雪,像是永遠不會結束的冬日裡,女人說:

“好啊。小夏會成為影後的。”

“小夏要什麼時候成為影後呢。”他不依不饒地說。

女人把他和箱子一起挪上了車。

“等夏天到了。”她說。

原來是他先說的啊。

可她瘸了腿,為什麼還要答應背他呢。

而且,他記不得那時女人究竟是敷衍。

還是真的笑了。

不是冬天,而是夏天。星期日下午,擁堵的車道。

遲遲沒有擠進車流的救護車。

絕望地抱著他奔跑的女人。

“隻要小夏能好起來,我什麼都不要……”不停叫著的係統。

好吵啊。係統。他想。

我都聽不見我媽媽的聲音了。

為什麼把這些事都給忘了呢。

為什麼記得那麼多的屬於其他電影的、屬於其他人的故事,而把自己的故事忘掉了呢。

我不是一個能體察到母親被掃地出門的悲傷的天才幼兒。

我也不是一個能知曉母親真實心意的天才兒童。

我不知道母親原本已經決定讓我快樂就好,卻因為父親一家想要奪回撫養權,為了和他們賭氣又開始對我施壓。

我不知道我的母親也可以是一個……失敗的女人。

她處理不好情緒,她經曆過幾倍於我的絕望,她曾麵對希望又被意外拋入穀底,她曾相信愛情又被現實打敗。她有錯,就如每個人都可以有錯一樣。

我不知道她在我的年紀,也曾是一個天真地盼望著幸福的少女。

我也不是裡那樣的,一個可以寬宏大量、原諒這一切、完美處理直到皆大歡喜的青年男人。

我們是兩個人。

我隻是池寄夏。

……

醫院,走廊。

“我好像哭了誒。”池寄夏說。

“是自己為自己哭的,就很好。”易晚說。

“……”池寄夏垂下睫毛,“我哥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很平凡吧,有局限性,但很溫柔。”

“……”

池寄夏低頭看通訊錄。

屬於母親的,從未播出的那個號碼。

“護士說她每個月都會求人幫她給電話卡充值。真好笑,我明明早就給她充了兩萬進去,用到這輩子結束也用不完的。”他慢慢地說,像是在聲音裡走了很長的路,“原來是在等哥哥打電話給她啊?又或者,在等某個語音留言,又可以被聽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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