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
整整兩周。
無敵的丁彆寒,曾花了兩周來巡視長春府,一無所獲。而如今,這裡的鬼,居然大大咧咧地出現在他麵前了。
“易晚!”丁彆寒擺出了戰鬥姿態,一滴冷汗從他的額角落下來,“從他身邊離開!”
這可是一隻幾百年的老鬼啊!
薄明遠愣了愣。易晚說:“丁彆寒,你把他嚇到了。”
丁彆寒:……被嚇到的是我!
薄明遠:“不,其實我也沒有被嚇到。就是很意外……易晚,這也是你的朋友?”
丁彆寒冷冷地看了易晚一眼,意思是你在搞什麼鬼。易晚對丁彆寒說:“還記得薄絳身上的絲線嗎?”
丁彆寒眼神一凜:“……記得。”
“我找到了一個可以解決問題的辦法。”易晚語氣飄忽,“這個方法就是,我們要摧毀《北周絕戀》劇組。”
丁彆寒皺眉:“這和絲線有什麼關係?”
易晚:“不知道。你可以自己思考……”
反正丁彆寒總會思考出答案的。
易晚坐在大石頭上,給了丁彆寒三分鐘思考時間。果然,三分鐘後丁彆寒露出了明悟的表情,並眼神堅毅道:“怎麼做?”
無敵的丁彆寒,又完成了思考!
易晚說:“薄明遠願意過去鬨鬼。但是,現在有一個問題。”
丁彆寒看了一眼薄明遠,薄明遠站在樹下,45度角望著太子府的方向,看起來有些憂鬱。他於是說:“什麼問題?”
易晚:“丁彆寒,你見過的最恐怖的場景是什麼樣的?”
連丁彆寒都覺得恐怖的場景,應該也能嚇到其他人吧?
然後……
丁彆寒:“看見你在廁所裡洗手,並說我有……時。”
……這東西完全沒有任何用啊!!
丁彆寒萬萬沒想到居然要輪到自己來教一個鬼怎麼鬨鬼。他硬著頭皮思考,對薄明遠說:“你可以潛入他們的廣播,播放恐怖的童謠或者說話聲。”
薄明遠:“什麼是‘廣播’?”
丁彆寒:“不行的話,你可以半夜打他們的手機。”
薄明遠:“‘手機’又是什麼?”
丁彆寒:“電視,電視總知道吧?從他們的電視機裡爬出來。”
薄明遠更加茫然了:“電視是什麼?”
這老鬼死了幾百年,真是一點都不學習啊!
薄明遠不僅沒學習過,還不斷問他電視是什麼,為什麼能發光,為什麼能發聲,LED管是什麼,電路是什麼,電子又是什麼……一連串要是講下去,丁彆寒至少得是個高級全棧工程師。他於是有點惱火地把易晚拉到一邊,問他:“你認真的嗎?”
易晚看著他,表情寡淡,眼神抗議:“不準欺負老年人。”
丁彆寒:……你,你贏了。
丁彆寒於是換了個方式:“這個薄明遠,看起來很沒有天賦。”
易晚想了想,給出了另一個解決方案:“要不然丁彆寒你扮成薄明遠,自己過去鬨鬼吧?”
你爹啊!!
丁彆寒說:“為什麼不找池寄夏過去?池寄夏也可以演。”
易晚說:“有道理,我們再把池寄夏叫來。”
……池寄夏被兩個人拉來時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厭煩和抗拒。他嚷嚷道:“我才不要去見鬼——”
易晚說:“你耐心點。人家是薄明遠,好歹也是你演的角色的兒子。”
池寄夏這才清醒過來了。
薄明遠站在樹下,一直欲言又止地看著易晚。易晚詢問,他才說:“薄絳,池寄夏,丁彆寒……易晚,你怎麼有那麼多奇人朋友。”
易晚說:“其實還有個安也霖。這件事上他幫不了什麼忙,就不用他參加了。”
第一次遇見鬼,第一次對鬼展開培訓……池寄夏和丁彆寒偷偷地瞥了對方一眼,決定都不去詢問,對方為什麼對見鬼這件事這麼淡定。
——因為對方也很識相地沒詢問自己。
丁彆寒池寄夏培訓期間,易晚繼續在長春府內遊蕩。他繞至上次使他失去方向感的花園,就在那裡看見了喻容時。
易晚問他:“情況怎麼樣?”
喻容時搖搖頭道:“沒找到。”
一點關於薄明越的蹤跡都沒有。
可見薄明越的確是心理素質超群。畢竟是前世出賣過兄長、又在新朝苟活至老年的人,能做到這個程度,易晚並不意外。
喻容時見易晚盯著自己,問他:“你懷疑我是薄明越嗎?”
易晚說:“不排除這種可能。”
說話的聲音乾乾脆脆,一點會因此造成尷尬的害怕都沒有。喻容時於是笑了笑:“那你打算怎麼驗證我?”
易晚想了想說:“不知道……”
喻容時就牽起他的手親了一下。
兩個人靠在同一塊石頭上,不說話了。易晚半晌之後道:“……我有一點擔心。”
“擔心什麼?”
“薄明越的求生意誌,比他們兩個都強吧。”易晚淡淡道,“無論是薄明遠,還是薄絳。所以,我有點懷疑……”
“懷疑什麼?”
“薄明遠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或許能讓他重生的機會。”
……
薄絳慢慢走到了太子府的後院。
太子府雖然大,《北周絕戀》劇組卻也隻用了其中三分之一的麵積拍戲。於是留下大片大片的空置遺址,不去拍攝也不去打擾。薄絳也因此得到了一個讓他安安靜靜地、獨自麵對回憶的機會。
“原來故地重遊的感覺不是痛徹心扉。而是……已經挖不出什麼感覺了。”薄絳想。
他找了個地方坐下。安陽還是那個安陽,周圍的河山、街道、依稀還能看出當年的模樣,就連太子府,他也能他曾經的書房在哪裡。隻是那時和他一起秉燭聊天、吃桑子、騎馬的兩個兄弟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無論是文藝溫柔的薄明遠,還是活潑開朗的……薄明越。
直到現在。薄絳想起他兄弟的名字,心裡也會一痛。
看來我上輩子真不是一個合格的太子啊。薄絳想。
如果那時候能換個“我”去做“我”,結果會不會更好呢?
他背對著院門,於是不知道有透明的絲線悄悄進了小院。絲線如蛇,順著角落一路攀援,直到靠近他的腳踝。有聲音在薄絳聽不見的地方低語。
“……大哥,你不要怪我。”
“我想活,我真的想活下去啊!我太痛苦了。既然前幾天給了我這個機會,如今為什麼要把機會收回呢?你知道得到希望、又失去希望是有多麼的痛苦嗎?”
“大哥,既然你來了。那麼就由不得你了!”
在絲線抓上薄絳小腿的前一瞬,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來:“你在這裡乾什麼?”
絲線如觸電般縮回去了。
薄絳驟然驚醒。他看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那裡,穿著灰撲撲的古裝,像是劇組的工作人員。他揉了揉額頭,有點尷尬道:“我是隔壁《科學之戰》劇組的,看到這裡門開著,就過來走走……”
他說完這句話。中年男人倒不說話了,而是一個勁地看著他的臉。
薄絳莫名其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如今已經是這個世界的明星了,於是向那人伸出手來,笑笑道:“你好,我是薄絳。你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嗎?”
那人怔了怔,半天道:“薄絳啊……我是。我手太臟了,剛摸了灰,就不握了吧。”
薄絳也沒太在意。
“……他們平時在前麵拍戲。我是個跑龍套的,平時沒我什麼事。所以我都到後麵來逛逛。”那人說,“走吧,我們到前麵人多點的地方去。你跟著我走。這後麵一直不太太平。”
“什麼叫不太太平?”薄絳問他。
這個人陌生,但薄絳發現他身上的氣息很平和,而且對他沒什麼敵意。
“你不知道麼?這個宅子裡鬨鬼。”那人說,“尤其是後院。很多年前,有個人死在這裡。”
薄絳:……
這說的不會是我吧。
“不是吧。”薄絳淡淡地說,“那名太子不是自己跳的城樓麼?他的靈魂怎麼跑,也回不了自己家的。”
可那人卻說:“不是太子,是另外的人。”
“誰?”
“北朝的開國皇帝,曲韞就是死在這裡的。他老年時被自己的孩子和屬下背叛,最後身中數箭,逃到了這裡,也在這裡死去。”
薄絳原以為在聽見那個人的名字時,自己的牙齒會哢嚓哢嚓地響,全身也會發抖發麻。可事實上,他隻是沉默了一下,很快恢複平靜。
原來故地重遊是這樣的。他曾恐懼的恐懼,他曾憤恨的憤恨,遠遠比真實體驗它時要強烈得多。
而且曲韞竟然真的就這麼死了。
皇帝又如何,野心又如何,也不過是像螻蟻一樣,流乾了血死在這裡。流出來的血,也是血。最終鬆弛的肌肉,也是肌肉。就連死不瞑目的眼,也不過是同樣的晶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