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死人咆哮著向他們衝過去。這兩個人的身上不僅有活人的生機,還有“主角氣運”的香甜氣味。池寄夏憑借愛豆的身體素質,左跑右跑,並還在持續嘴賤:“喲喲,我還以為我在海棠市呢?一百多個男的追著我跑?這是什麼好事?”
“操,你們……”薄絳罵了一句,道,“你們有誘敵的策略嗎?!白癡!聽我指揮!”
說完,他對易晚道:“易晚,你快走。”
“這下樓下的活死人也要被他們吸引過來了。”丁彆寒僵著臉道,“雖然說這是唯一的策略,但沒有參加過無限流遊戲的人,素質就隻有這點……池寄夏這種,估計活不過第一場遊戲吧。算了。”
他煩躁地加入了他們。
易晚來不及發聲,因為喻容時已經拽著他的手臂,果斷地往著唯一的出口跑去。藍樺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也瘋狂地跟上。
直到唯一的出口處也衝來了兩個活死人。他們被易晚等人吸引過來,牢牢地攔住他們的去路。正在此刻……
藍樺飛撲上去,撲倒了他們。
“你們快上去,去見謝子遇,去救我哥哥!”他撕心裂肺地叫著,“我沒有你們有用,所以我相信你!求求你們了,救救藍柏……”
喧鬨聲和鬥毆聲被擋在防火門背後。喻容時關掉防火門,拉著易晚往上跑。易晚最後看見的,便是丁彆寒從天花板上一躍而下,一記飛踢踢走了正要咬向藍樺頸間動脈的一隻活死人。
他們沿著樓梯往上狂奔。明明三步作兩步跑,樓梯卻好像還是無邊無際。終於,在他們跑上八樓時,易晚看見,八樓的大門正大開著。
大開的大門正對著同樣大開著門的電梯。電梯裡用紅色噴漆噴塗著單詞“”。
“我就知道,這是他為你準備的。”喻容時說。
他拉著易晚走進電梯。電梯自動上升至49層。喻容時在上升的電梯中說:“這些活死人的分布實在是太刻意了。就像他是故意這麼設計的,隻是為了甩掉其他幾個人。”
電梯上的數字顯示到“41”,喻容時繼續說著,眼神越來越冷:“但我,卻留下來了。”
電梯門打開。
迎麵而來的,是一整片的落地玻璃窗。一個青年站在玻璃窗前,背對著兩人,注視窗外流光溢彩的世界。
周圍的牆上,布滿液晶顯示屏。顯示屏中,直播整個世界各處的慘象與亂象。
“因為沈終決定帶你上來。”他說。
他身邊的沙發上,躺著藍柏。藍柏臉色青白,已經被抽取大半生機,陷入昏迷。
在他身邊的另一側。
……一把小刀,靜靜地臥在那裡。
“好久不見,沈終。”青年轉身,向易晚攤開雙手,“在你不在的這幾天裡,我和這個世界玩了一個漂亮的惡作劇——一個持續十多年的大計劃。我擊穿了這個世界的虛偽假麵,斬斷了所有控製我們的絲線,讓控製這個世界的神丟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臉。我讓這個千瘡百孔卻依舊美麗的世界脫離了祂們的控製——終於,所有人都擁有了他們能夠擁有的自由——包括你,沈終,不被絲線控製,這不是一直都是你的心願麼?”
“現在心願達成了!所有人都自由了!”他右手一劃,做了個行禮的姿勢,“你獲得了自由。怎麼,你不想為我鼓掌嗎?”
易晚走出電梯。他站在電梯之外,冷漠地看著他。
“……彆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你到底想做什麼,我們都心知肚明。”易晚說,“你從頭到尾,沒有一點是想要其他人獲得自由。你隻是想給天道一個沒臉——作為祂膽敢控製你的人生、讓你的完美人生變成一場處處受製的重生玩笑的回敬。你在報複天道,把祂們喜歡的劇情變成一場笑話,把祂們創造的世界變成無可救藥的垃圾——就像你在網吧裡,報複那幾個嘲笑你的人一樣。你成功地又玩了一次‘打臉’的套路,比過去還要爐火純青。如果說這件事裡還有什麼可以說的,那就是,你的計劃確實成功了。”
“唔。說得真好,報複?我喜歡。”青年低下頭,嗤嗤地笑了,“這他媽的世界就沒有存在的道理!人人都在冠冕堂皇地生活。講什麼‘努力’,講什麼‘愛’,就像那他媽的天道。各個滿嘴‘仁義’,心裡都是‘生意’的東西。你看,這混亂多好,我喜歡混亂。我喜歡這個……所有人都被放棄,所有人都絕望的世界。”
他大笑著,滿臉的肌肉都在抽搐,喻容時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露出那樣誇張的笑容。可易晚看著那有如惡鬼一般的笑臉,卻依舊是麵無表情:“這就是你所有想說的?”
“是啊。沈終,給我一個擁抱吧。我做到了這個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事!”青年仰起頭,高傲地說,“我毀掉了一整個世界!我終於戰勝了天道!這難道不值得讓人慶祝嗎?”
“那那些死掉的人呢?”易晚說。
青年:“那就死了。他們早晚都要死的。他們早就該心知肚明自己是玩偶。讓一群玩偶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那這個從此崩壞的世界呢?”易晚說。
青年:“這世界從來也沒好到哪裡去過。你以為沒有天道,這世界就能好到哪裡去嗎?戰爭,饑餓,瘟疫,對異見者的討伐,奧斯維斯集中營,種族滅絕,印第安人大屠殺,盧旺達,十大酷刑,阿姐鼓,不在乎其他人,隻在乎自己的獸性利益,這就是刻在人DNA深處的東西……這世界從來就他媽的沒好過!人性本惡,隻要有機會,人人都是怪物,都是野獸。你以為,這個世界是現在才開始崩壞嗎?它早就爛掉了。沒有‘主角’,沒有‘氣運’,沒有這些由頭,人們也會在出現經濟危機時找到新的發泄口,用它來發泄怨氣,進行戰爭。你該不會是來這裡,和我講什麼人性本善的愛的吧?我告訴你,人生來就是野獸。”
易晚沉默。青年說:“來吧,我真喜歡現在這樣,自由了,瘋狂了,全世界都在燃燒。而我告訴天道,這世界就是個爛貨!我把這世界,從祂的手裡搶了過來。我就像是一個革新者,一個真正的分海的摩西,從神手中偷到火的先知普羅米修斯……”
青年陷入了某種極其狂熱的情緒裡,開始哼著歌,手舞足蹈。他說:“我是天才,我當然是天才。我是先知,是這個世界的毀滅者與救世主……我戰勝了神……我毀掉了神重視的創作,我毀掉了祂們一心想要得到的東西!我毀掉了祂們的努力!”
喻容時想說什麼。可易晚卻拍了拍他的手,對他輕聲說:“彆過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過來。”
他向著青年一步步地走去,直到站在他的身側。他們曾是擁有同樣童年的兩個人,親密如一母同胞的兄弟,而如今,一個二十不到,一個業已蒼老。青年環住他的肩膀,問他:“沈終,你是來向我祝賀的嗎?”
“你錯了。”易晚說。
青年說:“哦?”
“不是你從天道的手裡贏了一局。而是這個世界被放棄了,就像垃圾一樣地,被放棄了。”易晚淡淡地說,“顧若朝。你被放棄了。不是你贏得了這場戰爭,而是你輸了。”
“……”
“祂們可以丟下這裡就走,你卻一敗塗地,還沉浸在自以為是的喜悅裡。你現在的樣子,真像一個阿Q,摔碎了你真正擁有的東西,卻洋洋自得,自以為是自己戰勝了神明……”
“你……咳……咳!”
青年掀翻了桌子,他掐著易晚的脖頸,把他壓在身下。易晚被他掐得喉嚨幾乎要斷掉,大聲咳嗽。青年咬牙切齒地大喊:“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易晚被他掐著喉嚨,那張向來寡淡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笑容。
譏誚的、冷漠的笑容。
“你好好……咳咳……看看現在的你自己……”他說,“你就像一個……小醜……用自己的失去……逗笑了彆人……你換了多少個名字?顧若朝,灰宮,謝子遇……有多少個人指著你的鼻子,說你是怪物,又有多少個人……知道你是誰……知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你以為你在為了自己活著,實際上,你隻是在為彆人的軀殼和名字打工……彆人會說,謝子遇是大明星,彆人會說,塔羅博主灰宮拯救/毀滅了世界,彆人會說,謝子遇是個傳奇人物……而顧若朝……”
“……彆說了。”
“他是一個死在十四歲的,家庭失敗,就連成績也一敗塗地的膽小鬼……”
“我叫你彆說了!”
“屬於你自己的……你自己的故事和傳奇,早就被你毀掉了……你重複彆人的人生,用自己的人生出複製其他人的故事……你從來都沒有活成過你自己。如今你砸掉了你擁有的這個世界,還洋洋得意……”
“……唔!”
喻容時終於把青年從易晚的身上掀開了。
他把青年推倒在地上,抱著易晚遠離青年。易晚還在喘氣,聲音嘶啞,斷斷續續:“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
突然,他露出了和謝子遇一樣的笑容。
那都是調動所有肌肉的笑容。他們的眼睛裡映照著彼此,易晚的眼裡是青年一步步向後退去的,徹底絕望的表情——易晚的所有話,像是把他靈魂的所有遮羞布都扯掉了。青年眼裡映照的,則是捂著脖子、站起來、向他一步步走來的易晚。
青年靠在落地玻璃上,他低著頭,笑容蕩然無存。他大口大口地喘氣,像是最後一根弦也崩掉了。終於,他說:“殺人最誅心。沈終……你真是我的,青梅竹馬。”
“我比誰都知道,你是個小醜。”易晚說。
青年死死地盯著他,忽然笑了:“可你還能做什麼呢?你隻能在這個被我毀掉的,沒有一絲希望的世界裡生活了。哈哈哈哈……沒有明天,沒有未來,沒有開始,沒有結局,這樣的痛苦……即使你還想追逐自由,你又能怎麼做呢?你什麼都做不了。”
這樣的痛苦啊。
“沈終,這比殺了你還要讓你難受。其他人都不懂,隻有我明白的——你那比南極的凍土還要沉默、又冰冷的自私。沒有人能改變你那冷酷的本性,誰也不能……我知道,這樣的世界會讓你發瘋,這就是最好的一件事了……”
青年忽然從兜裡掏出了一樣東西——一把銀色的槍。喻容時下意識地擋在易晚身前——可青年用那把槍,射向了落地窗。
一槍。
“嘩!!”
呼啦啦的大風吹入,玻璃向外濺射。青年最後一次回頭,看向易晚道:“沈終,最後給你分享一個好消息。這個崩壞的世界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它會很快毀滅,你知道的,它的底層邏輯已經崩塌了。因為神已經不需要它。它最多能活……十多二十年?好好享受最後的痛苦時……”
他沒能說完這句話,因為他腳下一滑——
他踩到了一個東西。
一袋已經涼掉的熱牛奶。
喻容時給易晚,被易晚塞在口袋裡的。
熱牛奶被他踩爆,而他一個趔趄——以一個極度滑稽荒誕的姿勢摔下了樓,臉上還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荒誕,滑稽,就像小醜,不是任何計算中的優雅或者華麗退場——就像曾被他算計、曾被他利用又拋棄的那些難看的棋子一樣。
“他因絕望自殺,即使是自殺,他也為自己選擇了一個非常有戲劇性和美感的落幕——向後從大樓中倒下。然而,他踩中一袋熱牛奶,於是像個西瓜一樣狼狽地摔了下去,在地上爆開。這次,他再也沒有任何生還的機會了。”易晚說。
喻容時放開手。易晚一步步走向窗邊。49樓很高,他低下頭,可以看見地麵上那攤難堪的、小醜的血跡。
非常荒誕。
“沒有戲劇性的死亡,這是對灰宮的最大侮辱。”易晚趴在窗邊,看著窗下的景色,風吹起他半長的發,他麵無表情,“他的一生,都在追求成為一個傳奇。”
“再見了,顧若朝。”他說,“這次,你終於死透了。”
喻容時從背後靠近他,用溫暖的手遮住他的眼:“彆看了。”
易晚站在他的身前,眼埋在他的手心裡。顯示屏們依舊在直播世界各地的慘狀。
“……死亡。”
“……報複。”
“……遊行。”
“試圖維持秩序的政府工作人員,遭受襲擊……”
“綠河小區……爆炸……”
“全球各地莫名發生地震……”
還有男孩女孩的尖叫。
“即使他死了,這個世界也完了。它已經被……放棄了。”易晚說。
他的眼被埋在喻容時的手心裡,一直流淚,鹹而燙的淚水順著喻容時的指縫流出。喻容時低著頭道:“嗯。”
易晚說:“不會再有恢複秩序的那天,和恢複日常的那天了。”
喻容時說:“我們……去看星星吧?既然日子所剩無多,就讓我們到處去走走吧。隻為了我們自己。”
易晚閉上眼。他的睫毛擦得喻容時的手心很癢,像是小動物:“綠河小區……是叔叔嬸嬸住的小區。”
喻容時愣了。他說:“我們現在過去看看。”
易晚說:“不,你不明白我在說什麼。都沒了,一切都沒了,就連顧若朝的、狼狽的死,都沒有用。天上隻有星空,月亮也沒了……”
喻容時不知道易晚在說什麼。他隻知道易晚一直在他的手心裡哭,好像他正遭受著比任何人都要劇烈的痛苦。
那眼淚很燙、很鹹、也很多……最終,成了他手裡一汪像寒月一樣,冰冷的冰涼。
終於,易晚不流淚了。他聲音沙啞,道:“我們走吧。去綠河小區。”
喻容時說:“好。”
他放開手,看著易晚站在那裡,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喻容時起身去按電梯按鈕。電梯門開了,他回頭對易晚說:“易晚……”
一把小刀。
一把小刀,被握在易晚的手裡,捅向了他的胸口……然後因為使用者的猶豫,偏了一點,最終捅向了喻容時的肩膀。
刀刃沒入。
鮮血流了出來。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
——這是最後的辦法。
天空中的星色似乎疏淡了一點。易晚提著刀,看著喻容時。鮮血染紅了易晚的臉頰,就像染血的豔鬼。
喻容時捂著傷口,呆呆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