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秀牽著兒女, 十分的謹慎。
因為知道今天有事兒，所以她心裡壓力其實很大，不過本來就麵黑, 倒是看不出什麼。反倒是顯得她挺淡定的。三個小孩兒東張西望, 他們好久沒有來公社了，對這裡處處都覺得新鮮。
可是小寶珠他們也在心裡比較, 比較這五十多年的差距。
五十多年, 差距真的太大太大了。
小寶珠黑黑晶亮的大眼睛不停的左顧右盼, 脆生生的開口：“媽媽, 牆上有字。”
戚玉秀看了過去, 笑著問：“那你認識嗎？”
小寶珠抿著小嘴兒, 認真說：“打圈一切反圈力圈。”
她抬頭，萌噠噠的小臉蛋兒仰起來，撒嬌說：“不認識的字，畫個圈。”
戚玉秀：“噗。”
她沒忍住，笑了出來，說：“你這圈也太多了。”
小寶珠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抿著小嘴兒, 有點小羞澀。不過很快的, 她保證：“媽媽，我以後都會認識的。”
戚玉秀：“那好啊, 媽媽等著你都學會。”
小寶珠點頭，重重的嗯：“我可以的。”
“媽媽相信你。”
小寶珠笑眯眯, 她小手兒挽住了哥哥，小寶山牽住她, 說：“前邊就到了。”
戚玉秀詫異的看向了寶山，說：“你還記得路啊？”
小寶山點頭：“記得的。”
雖然來得很少的, 但是他都記得的。
戚玉秀：“真聰明啊。”
小寶山翹起嘴角，額頭的小呆毛都帶著幾分小驕傲了，他大眼睛明亮：“我認識路，我也會照顧好弟弟妹妹的。”
小寶珠立刻就更加撒嬌的靠在哥哥的身上，說：“我哥哥最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哎呀，我怎麼這麼幸運呀，就有這麼好的哥哥。”
小寶樂眨巴眼睛，說：“我也有。”
他抱住了小寶山的腿。
三個小蘿卜頭你挽著我，我抱著你。
戚玉秀：“好，你們都是好孩子，走，馬上就到了。你們在大姨家要聽話。媽媽上午過去開會，中午之前就來找你們。你們不要到處跑，就在大姨家待著。”
小寶珠：“哦。”
戚玉秀領著幾個小孩兒登門的時間很早了，這個時候戚玉玲夫妻還沒上班走呢。
他們聽到敲門聲，過來開門：“咦？二妹？你怎麼來了？幾個小家夥兒也來了啊？”
她趕緊將幾個小孩兒迎進了門，小寶珠乖巧的抬頭叫人，幾個大人都笑著點頭。
小寶珠左右看看，問：“表哥呢？”
戚玉玲：“你表哥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了。”
他們這老職工能混一混卡著點去，新人可不成。至於上學的小孩兒……那就去的更早了。
戚玉玲：“二妹，你們怎麼過來了？”
她是了解她二妹的，輕易是不登門給人添麻煩。
戚玉秀：“我評上了……”
她簡單的說了說，隨即又說：“我昨晚收到了紙條，不敢讓孩子單獨在家，所以還是把他們領出來了。”
戚玉玲氣的不行：“怎麼還有這樣的事兒，真是臭不要臉的，賤不死他們。我看他們就是嫉妒你一個女人拿了先進，這才嫉妒心爆棚，不安好心。”
這個話，得到大姐夫唐建業的讚成，他說：“你們今天就在這邊，我們從長計議。”
要說這唐建業，那真是長得不怎麼樣，打眼兒一看也就一六六、一六七這樣。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北方的男子大多高挑魁梧一些，所以他委實算是個子矮的。
唐建業與媳婦兒戚玉玲站在一起，冷不丁一瞅，可能都沒有戚玉玲個子高。
再說長相，你不能說他醜，但是他絕對是扔在人堆裡，一眼找不到的類型。他這人，沒法兒評價長得好與不好，因為他就是普通。
十分普普通通。
如果不說話，你都不怎麼能注意這麼個人。
普通到這個地步，也是不容易了。
戚玉玲：“老唐，你幫著分析分析這個事兒該咋處理，這也不能就躲著，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
唐建業思考起來，戚玉秀說：“我倒是有個想法。”
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說，戚玉玲和唐建業表情都很微妙。
而唐建業的父母更是如此，不過還是唐建業的母親王老太太說：“我看行，玉玲，你去給你們鄉裡打電話，找他們過來吧。”
戚玉玲：“行！”
戚玉玲：“我覺得找他們來行，他們乾彆的不行，但是乾這種狗屁倒灶的，最在行了。”
唐建業失笑：“你彆這麼說嶽父嶽母。”
戚玉玲：“我真是實話啊。”
大家難得的都笑了出來，小寶珠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太懂。
不過她發現，大人也都不一樣，每個人的笑容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呢。
她歪歪頭，戚玉秀揉揉她的頭，說：“我先走了，你們在這邊要聽話。”
小寶珠幾個小孩兒趕緊點頭。
戚玉秀那邊耽誤不得，而同樣的其他人也要上班的。大家一同出了門，走到門口，唐建業回頭看向了幾個小孩兒，突然就停下了腳步，他盯著小孩子們看。
小寶珠默默的挪動小腳丫，躲在了哥哥的身後。
唐建業的視線當然不是隻落在寶珠上，而是看著三個孩子，他二話不說，上前拉過小寶樂。
小寶樂眼睛一下子睜大：“乾啥。”
唐建業仔仔細細的看著他的衣服，趕緊問：“你們這衣服……”
他在供銷社上班，最是清楚這種東西的好與壞了。這樣特彆的款式與料子，唐建業一下子就精神起來：“你這衣服不錯啊。”
小寶樂：“嗚。”
小孩兒躲到了姐姐的身後。
他們價格呀，就跟老鷹捉小雞一樣，小寶山就是季媽媽，身後兩隻小雞崽。
唐建業眼看小寶珠和小寶樂小慫慫的樣子，索性看起了小寶山的衣服，這個時候，倒是也不嫌棄小寶山“克親人”的傳言了，他拉著寶山，看著他的衣服，說：“這個真的好。”
戚玉玲：“你走不走啊？”
唐建業：“你們先走吧。哎不是，二妹，他們的衣服……”
戚玉秀鎮定一下，說：“咱們邊走邊說？”
她那邊如果再不回去，大隊長要著急了。
唐建業：“成，走。”
幾個人一起出門，這下才是真的走了。
王奶奶說：“來，你們幾個坐在這裡，奶奶去給你們找小人書看。”
她的視線落在小寶山的身上，停頓了一下，很快的移開視線。
說到底，那些不好聽的傳言，他們也是放在心裡了的。年紀大的老人，還更迷信一些，這些鬼啊神啊的，可都放在心裡呢。但是他們不是戚玉秀，也不能代替戚玉秀做主。而且，大家又不一起生活，王奶奶心裡雖然也覺得多少有些膈應。但是卻不會表現出來。
而且，戚玉秀這人還算是有分寸，一般不會帶著小寶山來他們家做客，今天這樣的突發狀況，總是少有的。
一次半次，王奶奶是可以裝的。
這到也不能說王奶奶是個壞人，如果真的是個壞人，她就不會同意戚玉玲一次次的幫襯娘家妹妹。這個時候，大家都沒受過很多的教育，相對來說迷信一點。這就是難以避免的。
不過老人家雖然心裡也是有這個想法，但是卻沒給小孩兒臉色看，反倒是客客氣氣。
她說：“來，奶奶給你們衝了紅糖水。”
小寶珠：“奶奶，我們給你帶了蔬菜。”
王奶奶笑：“那謝謝你們了。”
他們冬天裡的蔬菜，隻有蘿卜白菜，倒是沒有其他，她說：“是你們曬的野菜乾嗎？”
小寶珠：“不是的哦，是新鮮的。”
“新鮮很新鮮，豆芽芽。”小寶樂坐在沙發上，晃蕩小腿兒補充。
王奶奶詫異的看向了他們，小寶珠點頭，一本正經：“是的呀。”
她邁著小腿兒去翻開了媽媽的小籃子，說：“你看！”
王奶奶這一看，還真是驚訝的愣住了，她看著豆芽，說：“這個時節……”
她看向了窗外，窗戶都結著冰碴兒。
這樣的天氣，還有新鮮的豆芽嗎？
王奶奶稀奇的很，她趕緊上前仔細的扒拉一下，豆芽不多，但是也夠炒一次了。
“這個……”
小寶珠：“我們家會發豆芽。”
她驕傲的小開心，說：“媽媽讓我們教奶奶。”
王奶奶：“啊？”
她一聽這話，喜笑顏開：“那奶奶可得好好謝謝你們了。”
他們城裡日子也不能吃撐，但是不管怎麼樣，總是比農村好太多。而他們家七口人，四個工人，這又是算中上等的人家了。可是就他們家條件也算不錯，也能買到一些物資。
但是要說新鮮的菜，那也是沒有的。
這能在冬天多添一味菜，就算來客人，那也是相當體麵的。
王奶奶曉得幾個小孩兒在家也幫忙乾活兒，所以完全沒覺得小孩子就不會，趕緊說：“那你們喝完紅糖水，教奶奶啊。”
小寶樂：“教你教你。”
這個時候王奶奶是真心的感慨：“你這娃娃倒是個聰明的，口齒真伶俐。”
一般三歲的小孩兒，可沒有口齒這麼清晰的，而且這小孩兒也不僅僅是口齒清晰，說什麼都能表達好自己的衣服，這是頂頂聰明了啊。
“你比你幾個表哥小時候透亮。”
小寶樂被誇獎了，露出開心的笑容，小臉兒笑成小包子。
寶珠：“奶奶，那我們現在開始呀。”
王奶奶：“行。現在開始，上午你們幫奶奶，中午奶奶去給你們買紅燒肉。”
小寶珠：“哇哦。”
王奶奶：“來。”
話分兩頭說，小寶珠三個小孩兒這頭是順順利利，那頭兒戚玉秀也順順利利的來到了公社表彰大會，公社的人不少，都是些有頭臉的。戚玉秀這樣的農村婦女，一看就是鄉下來的，大家倒是都沒太放在心上。
戚玉秀看著平時裡相當凶巴巴，一言堂的大隊長眉眼都是笑意的左右寒暄，默默感慨果然人在不同的環境，都有不同的麵孔。就連擅長潑婦罵街的大隊長都有這樣的一麵，這是令人咋舌。
不過大隊長倒是絲毫不覺自己給戚玉秀造成了什麼樣的印象。
這印象又不能當飯吃不是？
該有的交際還是要有的，會議很快的開始，大隊長低聲問戚玉秀：“你背下來了嗎？”
戚玉秀看著這麼多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我本來是背下來了，但是看著這麼多人，我現在腦子一片空白了……”
這話不假，本來還好好的，但是看著這麼多人，她咋能不緊張啊。
戚玉秀覺得，自己的手腳都哆嗦，這樣的場合，果真不是她能來的。
大隊長看著戚玉秀臉色發白，心道這人是真緊張了，如果不是真緊張，那黑臉咋能看出來一點白意思？
“如果記不住，就照著紙條念，不用太緊張。”大隊長叮囑戚玉秀。
這個情況，他不意外，畢竟，每年不緊張的才是少有。
戚玉秀：“我叫不緊張，我叫不緊張……”
大隊長：“……”
戚玉秀叫不緊張，其實戚玉秀很緊張，然而上台之後，戚玉秀倒是在緊張與不緊張之間反複橫跳，終於順順利利將先進個人的獲獎感言說完了。
不過戚玉秀倒是沒有立刻下台，而是站在了另一側。
很快的，隨著各個大隊先進個人都排列站好，戚玉秀得到了一個獎狀和一個搪瓷杯。
戚玉秀激動的鞠躬：“謝謝。”
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得到這樣的榮譽。
真是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飄了起來。
怪不得人人都想得榮譽，原來得榮譽是這樣的感覺。
這場會議雖然是先進個人，但是像是戚玉秀他們也不算是很重點的，一個個的都下了台，各自在位置上坐好。戚玉秀雖然坐下，但是也觀察起來。
他們公社十來個大隊，每個大隊都有一個先進。
可是，也隻有她這麼一個女同誌得到了先進。
其他大隊，都是男同誌。
不過現場倒不是隻有戚玉秀一個女同誌得到了表彰。雖然各個大隊沒有選女同誌。但是公社的幾個廠子，倒是有女同誌當選。自然不用說，還是男同誌更多。
但是女同誌總歸也是有的。
這時戚玉秀竟然還能默默感慨，如果不是自己，這些大隊就一個女同誌也沒有了。
當然了，有與沒有，對大家來說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戚玉秀心思浮動，很快的，又打起了精神，會議足足開了一上午，戚玉秀快到中午才出來。大隊長知道戚玉秀不回去，也沒跟她多說啥，大家分道揚鑣。
戚玉秀順著路往她大姐家那邊走，沒走多遠，正好路過一個胡同，突然就停下了腳步。
胡同裡傳來激烈爭執的聲音，戚玉秀看了過去，就見到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一隻手搭在牆上，堵住了路，而他身邊則是一個的大辮子姑娘，她臉色慘白，眼睛紅了，不斷的推著小夥子，說：“求求你，你讓開，我真的不喜歡你……”
小夥子故作姿態的笑了笑，說：“怎麼就不喜歡？我不信你就這麼不喜歡我。你看我，你跟我，絕對不吃虧。我們……”
兩人互相糾纏著，戚玉秀真是多看一眼就覺得火氣直竄，她還真是沒見過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就敢欺負女孩子的狗東西。她一擼袖子就要衝上去。
隻是，這一腳步還沒踏出去，戚玉秀突然就冷靜下來。
而且，是透心涼的冷。
她冷不丁就想到了昨天的那封信。
再看今天的這出戲，她幾乎是控製不住的覺得自己渾身冷冰冰的。
有那麼一瞬間，戚玉秀想，如果自己再衝動一點，現在已經衝過去了，可是她能麵對什麼呢？戚玉秀也不知道，但是她卻知道，肯定不好。
要不然，她也不會收到昨天那個紙條了。
戚玉秀眼看著前麵的情況，深深的吸氣呼氣，這時那個被堵住的姑娘看向了她，叫：“大姐，你幫幫我！”
戚玉秀看她一臉淚，咬咬牙，她沒動，但是卻轉頭叫：“來人啊，快來人啊。”
不管什麼時候，看熱鬨的都不少，戚玉秀叫的很大聲，很快就有人湊過來：“怎麼了怎麼了。”
戚玉秀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
她沒說死了，隻說：“那個姑娘好像叫我救她，不過我耳朵有毛病，也可能聽錯了……”
“我的媽，你們這是耍榴芒啊。”
“我我……”
“你們乾什麼，沒看過談對象啊。”
“我沒跟你談對象。”姑娘哭了出來，捂著臉：“你彆堵我。”
現場亂糟起來，人越聚集越多，幾個紅袖箍過來，大家趕緊往後退：“這是怎麼回事兒？”
“同誌，那個男同誌耍榴芒，女同誌不樂意。”
“胡說，那個難得說是處對象。”
“誰知道怎麼回事兒啊。”
其中一個四方臉來到大辮子姑娘麵前，說：“你們處對象？”
“我沒！”大辮子眼看這麼多人，捂住了臉，說：“我沒的，我跟他不熟悉，他來糾纏我……同誌，我、我是無辜的。你幫幫我……”
“你個賤人，是你勾引我。”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