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1 / 2)

枷鎖 卿隱 12262 字 5個月前

林苑離開教坊的那日, 天空下起了雨。

秋雨連綿,淋濕了瓦礫,淋濕了地麵。

兩個婆子給她打著傘, 攙著她急匆匆的往院裡停放的軟轎處走。

細雨紛亂,透著雨氣的涼意鑽入衣裳,冷的人四肢發涼。

過密的雨幕讓人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低下頭看自己踩過的地方,繡鞋踩在濕漉漉的石磚上, 落上淺淺的水痕, 轉瞬又淹沒在細密的雨簾中。

兩個婆子攙著她上了轎。

軟轎裡頭燃著火盆, 乾燥溫暖,與外頭的潮濕陰涼仿佛是兩個世界。

婆子殷勤的將那火盆往林苑腳底方向搬了搬, 又掏出錦帕來,給她擦過發尾、裙擺處濺的雨水。

外頭鴇母恭賀的聲兒伴著嘈切的雨聲傳了進來,賀她否極泰來,祝她福澤綿長, 富貴無邊。

在透著雨氣的涼意中,鴇母殷切的目送著軟轎越行越遠, 直至消失在視線中。

二進二出教坊,若不是親眼所見, 她很難想象這種從來隻存在那荒誕話本裡的事,竟會真實發生在她眼前。

她有預感, 日後等待這位夫人的, 恐怕真的是康莊大道吧。

“媽媽, 這廂房可要封了?”

鴇母回過神來。

回頭看了眼這狹小的廂房, 她感歎了一會, 而後就對那龜公道:“封了吧, 連著這院子一道都封了。”

貴主待過的地方, 日後又豈容旁人踏進?

出了教坊司後,就換乘了馬車。

車輪軋過地麵的雨水,一路疾馳,載著她往京城裡達官顯貴聚集的街巷而去。

前鎮南王府的朱門大開,迎著馬車入府。

直到馬車停到一恢弘大氣的後殿前,林苑這才方知,晉滁竟將她給安置在了前鎮南王府中。

田喜聞聲就從簷廊處匆匆快跑到馬車下迎著,氣喘籲籲,邊連聲給她請安,邊抬袖頻頻擦著臉上的雨水。

“您的廂房已經備好了,就等夫人過來了。”田喜說著就將那馬凳仔細放她腳下,貼心道:“您千萬當心點腳下,莫要踩空了去。”

說著又轉頭瞪眼罵那剛撐著傘追上來的下人:“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快給夫人擋著雨。”

那些下人忙不迭的將傘從田喜頭頂移開,轉而急急改將綢傘撐在了馬車前。

林苑從那重簷頂的琉璃瓦上收了目光,而後扶著婆子,踩了馬凳下了馬車。

“殿下這會還在上朝。最近需要朝議的政事繁多,朝會的時間難免會長些,大概得午時過後方能回府。”

田喜笑著解釋了句,而後在前方引路,帶她往殿中方向走去。

“殿下從前還是世子那會,就住這。”他示意了一下最中間的那主殿,道:“您大概不知,殿下甚是念舊,饒是毓章宮修建的金碧輝煌甚是奢華,可殿下就是住不慣。所以多半時候都是回這鎮南王府裡住。”

他的話似乎意有所指,可林苑卻並未有多餘反應。

她隻抬眸略看了眼前麵的殿宇後,就問了句:“不知我被安排住在哪間廂房裡?”

後殿麵闊五間,其餘四間呈對稱排列兩側。

回廊矯若遊龍,外設絞角造欄杆,中間廊柱刷紅漆,氣勢非凡。

最中間那主殿占地最大,無疑是晉滁所住之地。

田喜聞聲,就忙示意了下靠近主殿的,西邊的那廂房處,道:“給您安排的住處在那,您看看可還滿意?”

隔著雨幕看的不太真切,隻一眼醒目看到的是,那高卷的錦簾,圖案規整,彩色鮮豔。

田喜看她麵上無多少情緒的往那西廂房處徑自而去,不知什麼意味的歎口氣,而後匆匆跟上前去。

下了朝後,晉滁直接趨馬出了宮。

侍衛隨從也急忙上馬跟隨,一路浩浩蕩蕩往鎮南王府方向疾馳而去。

府上守衛急忙大開府門,迎了太子一行人入府。

高頭大馬一踏進府上,晉滁就手握韁繩勒馬停下。

“人可有入府?”他坐在馬上側眸低聲問。

守衛忙回道:“回殿下,一早便入府了。田公公一直在後殿忙著安排著。”

得了確切答案,晉滁那緊握韁繩的手就刹那鬆懈了下來。

往後殿方向趕的時候,他不住揮鞭趨馬疾馳。

身外秋雨霏霏,可此時他內心卻覺好似豔陽高照。

田喜見他主子僅戴箬笠,大半邊身子都讓雨水淋了,口中不免就驚呼道:“殿下怎麼沒披油帔?瞧您身上濕的,這要不慎受了涼可如何使得?”

晉滁翻身下了馬,直接看他問:“人呢?”

“在西廂房。”田喜邊遞過巾帕,邊詳細說著今日她入府的事情。

“辰時就將人接來了。給夫人備的廂房也連夜拾掇好了,早早的燒了地龍去了潮氣,掛了錦簾帷幔,也安置了不少器物擺件,皆是最好的。夫人來了後,奴才就與她說了殿下的安排,雖她沒多說什麼……不過瞧來,夫人應是滿意的。”

晉滁摘了箬笠,大概擦了擦臉脖,而後就抬步往西廂房的方向大步而去。

田喜從旁邊下人那奪過一把綢傘,而後抓過傘柄,快步跟上給他主子打上。

“進屋後,夫人喝了熱湯驅了寒,然後就問了句這後殿裡都住了誰。奴才就答她道,這些年來除了主殿是殿下在住著,其他房裡除卻下人的房間外,其餘皆空曠著。大概是累了,夫人問過這句後就沒再多說什麼。婆子伺候她梳洗過後,她就榻上歇著了。”

田喜低聲解釋:“奴才見夫人精神不濟,也不好再多打攪,就隻吩咐那兩婆子不離身的伺候著,而後奴才就出來看著那些奴才房間屋後的再仔細打掃著。”

晉滁抬眸望著門窗緊閉的西廂房處,腳步卻突然慢了起來,在走到廊下時就止了步。

田喜也忙停了下來,候在一側。

晉滁突然看他問:“可有問那些下人,今早去接人的時候,她鬨了沒?”

“沒呢。”田喜道:“聽人說夫人甚是配合,一路上安安靜靜的,麵上也並無不悅之色。”

晉滁那眉眼就舒展開來。

他立在廊下望著廂房處好長時間,而後低聲囑咐道:“多淘些新鮮的小玩意來,越稀奇越好,送她屋裡的架子上擺著。她最喜歡這些。”

田喜連連應是。

“另外……”他望向庭院整齊鋪砌的青石磚,轉而吩咐:“讓人將磚石都起開,單獨開辟一空地來,給她栽花種草藥。”

田喜先是詫異的朝地麵望了眼,而後反應過來匆忙應下。

“讓她歇著吧,前些時日她怕是多不得安寢的。”

說完他最後望了眼廂房門的方向,而後轉身離去。

夜裡,秋雨仍未停歇,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將天地間暈染的一片潮濕。

晉滁本是最厭這下雨天,可今夜卻是例外。

透過半抬的窗屜,他倚窗而坐,隔著綿連的雨幕,遙望西廂房的方向,看那格子窗裡透出的溫暖昏黃的光,覺得這細密的冷雨都似讓人心頭熨帖起來。

他坐在窗邊失神的望了許久。

望著那窗紙上隱約透出的綽約剪影,他雙眸迷離,恍惚,胸口處不由鼓脹起來。

好似終年的缺憾處被填滿,卻又好似還差些什麼。

林苑這夜也坐在窗前許久。

她沒有開窗,隻是獨自枯坐著,望著桌上的那盆榆葉梅出神。

她在想這十年,在想從前的日子,也在想她這光怪陸離的一生。

從前她總以為她的命運可以掌握在手中,她可以掙脫時代給予她的枷鎖,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可如今她卻茫然了,曾經堅定的信念甚至開始出現動搖。

至如今,她還能再掌控自己的命運嗎?

林苑突然可悲的發現,在她自問的時候,她的心底深處竟閃過了些許膽怯。

若在從前,她定會義無反顧的說是,可如今,她卻產生了退意。

她猛地攥了拳,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肉裡。

她不敢置信,她的信念竟被摧毀至這般地步!

是因為沒了信心?怕熬不過這十年?

還是覺得與其對抗的傷痕累累,倒不如妥協下來,接受旁人對她命運的挾裹?

她不知道。

林苑痛苦的閉了眼。

晉滁是想熬她,猶如熬鷹。

妄圖用時間將她給熬乖順了,徹底變成他所期望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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