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1 / 2)

枷鎖 卿隱 12082 字 4個月前

建武四年正月底, 太子府傳來一陣嘹亮的哭聲,劃破了黑夜的寂靜。

“生了,生了!”

屋內產婆如釋重負的歡喜聲傳了出來, 一直候在外間的幾人精神一震,尤其是太子倉促的扔了手裡早已涼透的茶杯, 急匆匆幾步奔到屋門前,隔著房門激動而發顫的發問,“生……了?”

“恭喜太子爺,賀喜太子爺, 良娣娘娘給您生了個麟兒,母子均安!”

產婆報喜的聲音傳來後,外間好長時間沒有聲音。

田喜偷偷往他們爺麵上瞅去,卻見太子爺抖著唇急促的喘著,幾次嘴唇張張合合似要說什麼,又似發不出聲音來。

田喜不做聲的轉過臉給其他奴仆打了眼色, 而後外間眾人齊刷刷的跪下恭賀道:“恭喜太子爺喜獲麟兒!”

晉滁回過神, 深深吸口氣,而後大笑道:“賞, 大賞!”

這時裡頭的門開啟, 穩婆抱著繈褓出來,帶出裡頭未散的血腥氣。

晉滁麵色微變, 朝屋裡麵邁了一步。

產婆慌忙將他攔住:“殿下使不得,產房汙穢, 可莫要衝撞了您。”

晉滁倏地收儘麵上所有表情,陰冷的盯著那產婆, 隱有發作之意, 這時田喜忙過來低聲道:“殿下, 您這會進去怕會帶了寒氣,對良娣娘娘也不好。”

晉滁這方遲疑的止了步。

“快將門闔上。”他不悅的吩咐,轉而又招來一旁候著的幾個太醫:“這回她受了大罪,身子骨怕是更虛了,你們商量著擬個方子,給她好生的進補。”

那幾個太醫都是太醫署裡的婦科聖手,早在過完年後就被他給弄進府裡候著,一直待她臨盆。

田喜見太子的目光轉向了那大紅色的繈褓,就笑問:“太子爺要不抱抱小皇孫?”

晉滁望著那小小的一團,有些意動,胳膊剛僵硬的朝外伸了伸,手心就開始騰騰發汗。

“不必,我就看看。”他定了定神道。

深吸口氣後,他伸手將紅色綢布繈褓打開一角,繃緊了臉,定定的瞧著裡頭小小的人。

臉小小的,五官小小的,手也小小的。

在他有生記憶裡,這是他頭一回見到這麼小的人。

他有些稀奇,又有些火熱。

這是他的兒,他與她的兒。

他目光灼灼的在小兒麵上反複逡巡,從眉眼到鼻唇,似要找出他與她的痕跡。

穩婆前頭受了太子一記凜凜寒意的眼神,本來被嚇住不敢多言,可此時瞧太子爺滿臉慈愛的模樣,就又起了討好之意,忍不住想在太子爺跟前賣個好,遂道:“殿下您瞧瞧,小皇孫的模樣與您長得一樣,一看就是龍子鳳孫呢。”

話音一落,穩婆驚見麵前那驚人之姿的太子爺,其麵上的笑意竟慢慢收了起來,低眸望向那小皇孫的目光似隱有不甘,上下反複的審視。

穩婆不知說錯什麼,心頭咯噔一聲,兩片嘴唇死死抿住,這回真如閉了嘴的蚌殼一般不敢再輕易開口了。

周圍的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就連前頭在屋內哭聲嘹亮的小皇孫,這會功夫竟也不哭不鬨了。

田喜朝那穩婆方向狠瞪了眼,穩婆瑟縮了下,脊背愈發躬了起來。

“小皇孫與殿下長得還真是像呢。”田喜朝繈褓處挨近了些,小心翼翼打量了會,又道:“唯獨這眉毛,與殿下的不像,卻是像極了良娣娘娘。”

晉滁的目光倏地盯上小兒略微淺淡的眉毛,“是嗎?”

田喜點頭:“奴才瞧著像,而且這額頭這臉龐,也多少像良娣娘娘。不過初生兒麵色紅皺,如今看不大出來,待養上些時日,就肯定會像了。”

小皇孫的眉毛淺淡,不似太子的長眉鋒利濃烈。晉滁反複在那兩道眉處打量,終於他硬邦邦的麵上又再次掛起了笑容來。

田喜見了,暗鬆了口氣。

這一夜的京城,多少戶人家未眠,待到各家探子回稟,太子府的人滿臉喜氣的趕到宮門口候著,就等翌日開宮門入宮報喜,各家又是幾番思量。

翌日,得知了太子府喜訊的京城世家大戶,無不令人驅趕著馬車,排著長隊的到太子府上送賀禮道喜。

路上有官員偶遇去往太子府方向的林侯爺,無不紛紛給他讓路,不管心頭如何想,麵上皆是掛著真心實意的笑給他道賀。

“諸位客氣了,都是太子爺厚愛。”林侯爺謙虛的回複,可那坦然接收眾人恭賀的姿態,也讓旁人看的明白,長平侯府是要該換陣營,投靠太子。

想想也是,他家嫡三女如今受太子爺盛寵,如今又誕下皇長孫,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哪裡肯再走皇後那條看不見前程的路?

即便換作他們,也是會選擇與決裂的嫡女重修舊好。臉麵算什麼,錦繡前程家族利益最是緊要。

聖上得知消息的時候正在用早膳,他素來喜歡食用大魚大肉,就是早膳也是如此,可今個在聽到這個喜訊時,見到滿桌的魚肉卻頓時沒了胃口。

扔了碗筷,他擦了擦嘴角,而後伸手道:“拿過來。”

報喜的奴才小心翼翼的將那奏表雙手呈遞了過去。

聖上翻開來看,奏表裡除了詳細奏了小皇孫誕生的時辰,斤兩,以及模樣外,還著重奏了良娣林氏產子的不易,請求額外晉封其為側妃。

“側妃?皇長孫的生母,這位份倒也不為過。”聖上不冷不熱道。

王壽的目光打那奏表一掃而過,皺了皺眉,而後默不作聲的依舊低著頭。

聖上在那側妃兩字再次看了眼,重重將奏表闔上,而後拿起碗筷繼續吃飯。

王壽愈發將頭垂的很低,呼吸都放輕。

二月初一這日,太子府外車水馬龍,京城裡數得上號的

權貴家族大半數都給太子送了賀禮,直至過了晌午,還有人排著隊的前來恭賀。

待這日過了,終於有人察覺出不對來了,因為宮裡異常平靜,從聖上到皇後至宮妃,沒有人向宮外的太子府送出任何的賞賜。

這是極其反常的。

不少權貴大臣心頭驚疑,聖上這態度,是對太子,還是對皇長孫?

太子對此沒有置喙什麼,隻是兩目愈發幽暗,立在殿門外沉沉望著金鑾殿的方向,一直待到了宮裡頭下鑰的時分。

肩膀一重,厚實的鶴氅披在了他身上。

“殿下,外頭天冷,莫著涼了。”

田喜邊給他披著鶴氅,邊憂心道。

主子的事他一奴才也不能過問,可他心裡頭卻是對聖上不滿的,聖上弄這一出不止狠狠打了太子爺的臉麵,也著實傷了太子爺的心。

晉滁的眼皮動了動,這一動,眉毛上落得雪花撲落了下來,幾些落在他臉上,幾些細碎的落在鋪滿積雪的地麵上。

他扭過頭來看田喜,沉眉, “不是讓你守著良娣?你怎麼出來了。”

田喜忙解釋:“良娣這會睡著了,奴才不敢在裡頭擾著,這方悄悄退出來了。”

晉滁頷首,麵色稍緩。

他再次轉過頭來看殿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淩亂,飛散,夾雜在冬日的朔朔寒風中,凝成一片冰冷的天地。

這般的冰天雪地,讓人格外貪戀屋內的溫暖。

“多搬個火盆放屋裡。”

他攏起鶴氅,邊轉身進了殿內,邊低聲吩咐。

田喜無不應下。

朝臣還以為太子喜得麟兒,少不得要請上三天假在府內陪伴寵妾愛子,卻沒料到僅隔了一日太子就一身寒肅的上了朝。

待早朝開始,朝臣方知,太子爺之所以這麼緊著時間上朝,是來者不善,專程為了與聖上對抗。

整整七八日的時間,朝堂上戰火彌漫,劍拔弩張,皇家父子的關係惡劣到極點。天家的事,朝臣不好插手,可處身朝堂,他們難免也被這把火給波及到。而首當其衝的,就是那些沒有給太子爺送賀禮的人。

林苑這兩日方覺得身體緩了些。

懷這個孩子的時候就不大利索,從懷上就孕吐,一直到生產前的那幾日,依舊反應強烈。孕期遭了罪,身體也隨之虛弱,生的時候也就不順利。

生那會她使不上力,內心又心灰意冷,好幾回她甚至都起了念,不想將他帶上世上。

可轉念一想,心頭又湧上無限悲哀,因為他又有何錯呢,手腳都發育成熟了,身體各個器官也都發育成熟了,能隱約聽見外頭的聲音,也能感知到痛,她又如何能下得了狠心去殘忍的剝奪他幼小的生命。

一天一夜,她終於將孩子生了下來。

孩子啼哭的那刻,她卻覺得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那一刻她腦中空白一片,恍惚中好似覺得身體飄蕩蕩的,猶似遊魂遊離在塵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