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蓉這才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立體裁花布料本是林淡發明的,她若突發奇想,也做了許多以假亂真的蝴蝶點綴在布料上,那李佳蓉今日便真的要出醜了。由於孟思是她的閨中密友,有一些實話她便不太好說,但在私心裡,李佳蓉完全承認林淡的審美、構圖和運用色彩的能力要遠勝孟思。
當孟思還困在傳統圖案的框架裡不得寸進時,林淡已打破桎梏,找到了一條新的出路。她的剪裁手法和審美構圖,都具備-->>
極其濃烈的個人風格,濃烈到旁人隻需看一眼,就能確定那是她的作品。
想到此處,李佳蓉剛放下的心又高高懸起來,立刻在人群中尋找周欣的身影。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眾人話音剛落,就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在山腳處停穩,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無需丫鬟攙扶便自行跳下馬車,伸了伸懶腰,踢了踢腿兒,模樣顯得十分活潑,不是周家的小猴子周欣,又是哪個?
論起長相,周欣隻能算是中上,但今日卻不知為何,竟顯得那般嬌俏可愛,靈氣逼人。她皮膚本就細膩瑩白,像上等的瓷器,身上又套了一件粉白的襖裙,越發顯得耀眼奪目。那襖裙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的,看上去很厚實,用純白的腰帶一勒,卻又仿佛沒有一點厚度,立刻便把周欣纖細的腰肢勾勒出來,蓬鬆的裙擺自然而然向四周散開,走起路來飄飄忽忽的,十分輕盈。
遠看,周欣像是把一片粉白的雲朵穿在身上,既顯得溫柔可愛,又顯得活潑靈動,比起大冷的天還披著一件薄紗罩衫的眾閨秀而言,簡直是異類,卻又神奇地兼具了美感、輕盈感和保暖之效。
待她走近了,身上的衣服越發清晰,眾閨秀的眼珠子幾乎都快轉不動了。隻見她那條粉白的襖裙並非純色的,而是用深深淺淺的白和深深淺淺的灰,再加一點深深淺淺的粉,繡成一隻一隻菜粉蝶。
它們或煽動翅膀紛飛,或合攏翅膀小憩,每一隻都具備不同的形態和色彩,有的是翅尖透著一點粉,有的是翅根透著一點粉,星星點點的粉似鱗粉一般灑落在純白布料上,然後完美融合在一起。
或深白、或亮白、或淡白的絲線把粉蝶的翅膀勾勒出來,淺淺的灰色絲線繡成的絨毛遍布在它們小小的身體、足節和觸須上,深深的灰色勾描而成的陰影把每一隻粉蝶區分開來,卻又完美過度。
隔遠了看,它們會融成一匹白裡透粉的綢緞,湊近了看,它們卻讓這匹布料瞬間變得生動起來。周欣走累了便停下來,輕輕拍了拍胸口,那些活靈活現的小粉蝶也跟著布料顫了顫,仿佛下一瞬便會四散紛飛。
若是沒見過這條裙子,眾閨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原來每一種顏色細分起來,又能變成更多深深淺淺的顏色,而把這些顏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又能組成如此繽紛多彩的畫麵。誰說林淡繡工不行?她把色彩的濃淡交替、構圖的留白緊湊,以極為矛盾又極為完美的方式結合在一起,顯得多而不雜、紛而不亂。
她隨意拋灑著或濃或淡的色彩,肆意把玩著變化莫測的光與影,像一位道術高明的法師,用銀針與繡線,把夢幻變作現實。僅憑這幅栩栩如生、靈氣逼人的百蝶圖,就足以驗證她的繡技究竟高超到何種程度。
眾閨秀看看這條清新脫俗的裙子,再看看李佳蓉那件五顏六色的蝴蝶裙,頓時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果然再如何美麗的裙子,被林淡的仙裙一襯,立刻就會變得又俗又豔,不堪入目。
“這條裙子是林繡娘的大作吧?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一名少女委屈道:“林繡娘最擅長做仙女兒裙,我讓我娘去幫我預訂,林繡娘開口要七十五兩酬金,我娘不舍得。如今再看,七十五兩怎麼了?七十五兩真的很值!”
“呀,你這條裙子分明是襖裙,看上去厚厚的,還很蓬鬆,為何摸上去卻如此輕薄?呀!這內襯竟然是水粉色的緞麵,走路的時候翻出來一點點,居然顯得更漂亮了!”
“每一隻蝴蝶竟然都不一樣,但色調卻很融洽,幾乎快融為一體,卻又一隻一隻看得分明,林繡娘的繡技真不得了!我從來沒見過這種風格的刺繡,太逼真了,太有靈氣了!”
一眾閨秀繞著周欣直打轉,目中全是豔羨的神色。
周欣拍了拍蓬鬆的裙擺,得意道:“這是林繡娘專門為我量身定做的裙子,世上隻這一條,你們想與我做一樣的,她也不會同意。她說她做出來的衣裳每種樣式隻有一件,絕不重複,而且隻有定做的那個人穿上去才是最美的!”
聽了這話,眾閨秀越發蠢蠢欲動,恨不得立刻跑下山,請林繡娘務必也為她們定做一件世上獨一無二的裙子。
完全被搶了風頭,還被襯托得俗豔不堪的李佳蓉哪怕氣得牙齒打顫,也拿周欣毫無辦法。周欣的爹是臨安府的布政使,手中握有實權,李家還指望周家能幫助他們在臨安府站穩腳跟呢。
再如何喜歡孟仲,李佳蓉也忍不住狠狠瞪了孟思一眼,冷道:“走吧,我們繼續爬山。”
到了山頂,被深秋的冷風一吹,披著薄紗、穿著襦裙的眾閨秀便開始打噴嚏、流鼻涕,凍得瑟瑟發抖。唯獨周欣麵色紅潤,儀態完美,又令大夥兒嫉妒地直咬牙。若是她們也能擁有這樣一件又仙又美還很保暖的裙子,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