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公子傷了腿之後, 廚房隨時隨地都熱著一份飯菜, 以備嘯風閣的人來取。兩個丫鬟很快就提著食盒回來了,想要送進大公子房裡,卻被林淡阻在門外, “你們在此處候著, 莫要擾我。”她慢慢走進去,又反手關緊房門。
她現在這副不喜不悲的表情,比以往那張揚跋扈的模樣還要懾人,兩個丫鬟心裡再不願, 卻也不敢忤逆。
屋裡很昏暗, 四麵窗戶都關得死死的, 空氣十分不暢,還透著一股極其濃烈的藥味兒。林淡把食盒放在桌上,徑直去開窗, 借著夕陽的餘暉,總算看清了薛伯庸現在的模樣。他身高八尺, 體格卻十分瘦弱, 露在外麵的雙手枯瘦得像乾柴一樣, 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裂。他原本俊美無儔的臉龐變得線條分明、五官深邃, 一雙鷹目黑沉沉的,沒有焦距, 帶給人一種格外陰鷙的感覺。
聽見有人進門, 他連頭都不回,隻是麵對牆壁靜靜坐著, 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淡走到他正對麵,喊了一聲大哥。
罪魁禍首就在他跟前,他卻連眼珠子都沒動,更彆說看林淡一眼。外麵的仆役曬了一天書,鬨鬨哄哄的,他不聞也不問,像是一個活死人。
林淡仔細打量他雕刻一般冷硬的臉龐,真摯道:“大哥,我錯了,我是來向你道歉的。若非我魯莽任性,你不會弄成現在這樣。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她斟酌片刻,又道:“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你就與彆的兄弟不一樣。大家都在玩鬨時,你在習武,大家尚且懵懂,你已經上了戰場。你整日整日在烈陽下練武,皮膚都燙脫一層。夫人為你上藥的時候不小心揭掉你一塊皮,你連哼都沒哼一聲,她反而不知所措地哭了。站在一旁圍觀的我們嚇得好幾天吃不下飯,你卻像沒事人一樣,第二天繼續練武,誰來勸都不聽。還不到十五歲,你就跟隨將軍去了邊關,第一次上陣殺敵就立了大功,回營地的時候背上插著兩支箭,鮮血把衣衫都浸透了,你卻完全不知。你無所畏懼,勇猛果敢,是我見過的最強大的人。現在,你之所以如此消沉,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因為不甘。你有遠大的抱負需要去實現,可現在,你規劃好的人生卻被這雙不能動彈的腿給毀了。你一時無法接受,所以才會封閉自己,你絕不像薛將軍罵得那樣,是一個懦夫。”
林淡單膝跪地,與他平視:“相反,你比任何人都要堅強無畏,你早晚有一天能越過這道坎。我不是來勸說你振作的,因為那完全沒必要,我是來贖罪的,也是來與你一起想辦法的。我要治好你的腿,我這麼弱,可我一輩子都不會放棄,你也彆放棄。好嗎?”
說到這裡,林淡緊緊握住薛伯庸冰冷的手,目露希冀。
薛伯庸依然目無焦距地麵對牆壁,不為所動。
林淡絲毫也不覺得失望,站起身去端飯菜。
當她離開後,薛伯庸了無生氣的眼眸才劃過一抹流光,卻又轉瞬消失不見。
林淡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捧著一碗香噴噴的飯菜。
“大哥,吃飯了。”她用勺子舀了一些飯菜,喂到薛伯庸嘴邊,見他不吃竟直接掰開他的嘴,強塞進去。薛伯庸終於轉過頭,死氣沉沉地看著她,卻一句話都不說。
林淡微笑道,“大哥,我還記得小時候,你是家裡最有出息的男孩,你站在演武場上不動,叫十幾個兄弟一塊兒上去圍攻,你僅憑一雙手就能把大家全都揍趴下。可見你有沒有雙腿,能不能行走,都是當之無愧的強者,把所有兄弟揉在一塊兒都不是你的對手。然而你看看現在,我一個弱女子都能輕輕鬆鬆地擺弄你,更何況旁人?我讓你吃飯,你就不能吐出來,我抱你上床,你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她絲毫未曾意識到自己的話語包含著引人誤會的歧義,一把將瘦弱的薛伯庸抱起來,輕輕擺放在軟榻上,又給他後腰墊了幾個枕頭,讓他靠得更舒服一點,這才用勺子強硬地撬開他的齒縫,一勺接著一勺地喂飯,完全不給他吐出來的機會。
嘴巴塞得太滿了,薛伯庸下意識地吞咽一口,否則會被噎死。
林淡輕笑一聲,又道:“你看,你現在就是這樣無力,彆人想讓你活著,你就得活著,想死都不行;彆人想讓你死了,隻要撒手你就會送命,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你想過這樣的日子嗎?你想成為一具行屍走肉,被人隨意擺布嗎?”
薛伯庸抬起頭,目露寒光。
林淡不閃不避地與他對視,言道:“大哥,你是不是很氣惱?是不是想趕我走?-->>
那你就好好吃飯。吃飽了飯,你才有力氣反抗我。我告訴你,我的力氣可是很大的。”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用力掰開薛伯庸的嘴,給他塞了一塊紅燒豆腐,又將他的下頜往上抬了抬,強迫他咀嚼吞咽。薛伯庸很久未曾進食,全靠百年參湯和一些固本培元的藥丸吊著一條命,又哪裡來的力氣反抗?
他素來是眾兄弟的楷模,也是朝堂上的新貴、沙場上的戰神,何曾受過這等屈辱?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終於映照出了林淡的身影,並且隱隱有波瀾在裡麵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