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側殿後,瑾親王麵沉如水地看著氣若遊絲的老人,搖頭道:“你就不該把話說得太滿。接下來的事你不用管了,我來處理。隻要把背後主使者找到,一切便迎刃而解。”
林淡用詫異的目光看了瑾親王一眼。她原以為他會發怒,畢竟她剛才那些話犯了很大的忌諱。要知道,太.祖皇帝被妖道和奸妃蠱惑,對當時還是嫡子的瑾親王和先皇做了很多殘忍的事。他二人從小便受儘折磨,雖貴為天家血脈,卻連宮中最低等的雜役都能隨意將他們踐踏。也因此,先皇上.位之後血洗了禁宮,又下令燒毀設立在宮中的道觀,將那些妖道的頭顱堆疊在菜市口,以震懾世人。
原本信眾遍天下的道教自此沒落,這玄清觀也受了牽連,被含光寺搶走了大半個山頭,變得泛人問津。
若是換個人來,肯定不敢如此高調地當玄清觀的觀主,但林淡是有真本事的,所以她完全不懼怕來自於皇城的打壓。饒是如此,她也萬萬沒料到,瑾親王非但沒有反感她的言行,反而還選擇幫助她。
“多謝你,”林淡輕柔地笑了,隨即擺手道:“但是,我方才那些話雖有誇大,卻並非作假,這衰老之症,彆人不能治,我卻能治。”
林淡命雜役將老人的衣服脫掉,用金針刺穴大.法封住他的死脈,延長他的壽命。姚碧水驚呼一聲,然後飛快掩住許苗苗的眼睛,道了一句“非禮勿視”。
瑾親王卻擰眉道:“你莫要乾擾她。醫者眼中隻有病人,沒有男女。”
認真施救的林淡讚賞地看他一眼,頷首道:“把手挪開吧,王爺說得對,倘若她連這個都不敢看,日後怎麼為病人治療?病人難受得快死了,她卻呆呆地站在一旁,嘴裡念叨著非禮勿視非禮勿動,以致於施救不及病人枉死,那麼我也不用教她了,你直接帶她走吧。”
姚碧水連忙舉起手,表情十分愧疚。她又忘了林姐姐不是俗人,又怎會被這種俗世規矩束縛。
許苗苗上前兩步,挺起小胸脯說道:“師父,徒兒沒有不敢看,徒兒知道您紮的都是哪些穴位,徒兒念給您聽好不好呀……”說著說著便唱出了各個穴位的名字。
林淡欣慰地笑了。
瑾親王還在想著林淡剛才那番話,分明很想知道她如何治好衰老症,卻並不敢在此時追問,生恐乾擾她的施救。
恰在此時,小皇帝帶著幾名內侍悄無聲息地走進來,看見那名老人,臉色略微發黑,又衝皇叔擺擺手,示意他去隔壁的廂房聊一聊。
“皇叔,今天這事是有人故意在後邊兒針對林仙長吧?您準備怎麼處理?那老人的病肯定是治不好了,咱們乾脆直接把背後主使者抓了,投入大牢,再公告天下,以保仙長聲譽。”
小皇帝不愧為瑾親王教養長大的,處理問題的思路跟他一樣。
“林淡說那位老人的病,她能治。”瑾親王抿了一口熱茶,表情有些怔忡。
小皇帝十分驚訝:“仙長說這病她能治?不是說老得快死了嗎?老死之症也能治好,她的本事豈非與那些妖道……”
瑾親王冷冷看了侄兒一眼,搖頭道:“莫要拿她與那些妖道相提並論,那些妖道嘴裡沒有一句真話,林淡卻從不會接手自己辦不到的事,且看看吧。”
小皇帝被他的口頭禪提醒,立刻改變話題:“誒不對,朕今日出宮是為了您的病,而非剛才那場鬨劇。皇叔,眼看秋日漸濃,寒霜已至,您那病該怎麼辦?朕再也不想看著您受折磨了!”
想起皇叔病發時的慘狀,小皇帝不知不覺就紅了眼眶。當年,他被刺客追擊,落入一條冰河,皇叔想也不想就跳進冰窟窿,找到被流水衝得老遠的他,又徒手敲碎厚厚的冰塊,背著他在冰原上跋涉了一個多月。至如今他還記得身上的衣服凍結成冰塊是怎樣刺骨的感覺,而皇叔為了保住他的命,把自己的狐裘和棉袍都給了他,自己則穿著一件單衣,冒著寒風逆行。
被屬下救回軍營後,他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皮肉,腳趾頭更是被凍掉了三根,成了一個殘缺不全的人。自那以後,他就染上了寒毒,每到秋冬便會覺得五臟六腑連同全身血液都凍成了冰,痛得神魂欲碎。
小皇帝原以為泡溫泉能緩解他的症狀,卻沒料外熱內冷交迫之下,他體內的寒毒竟更為根深蒂固,連春夏也漸漸有了發作的跡象。
如今天氣越來越冷,小皇帝怎麼能不緊張?
瑾親王麵容十分平靜,目中卻露出掙紮。
小皇帝更加替他著急,拍桌道:“朕這便去求林仙長為您治病!”
“慢著,再等等!”瑾親王按住他的肩膀,耳尖染紅了一大片:“你要知道,我與林淡相交,隻是因為欣賞她的為人,從未有過利用她為我治病的念頭。”
“這個朕當然知道。”小皇帝莫名其妙地看著皇叔,隨即恍然大悟:“所以,你遲遲不提治病的事,是她怕誤會您的用心?”
瑾親王點點頭,向來深邃的眼眸竟然有些閃躲之意。倘若林淡誤會了他,怕是再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柔柔地對他笑了。她那個人總是把感情分得很清楚,你若誠心待她,她也會誠心待你;你若存了彆的心思,她自然就會對你敬而遠之。
現如今,他好不容易與她成了朋友,可不敢在這個時候提治病的事。
小皇帝愣了好一會兒才克製不住地低笑起來:“皇叔,您竟然也有膽怯的時候?哈哈哈咳咳咳……”
小皇帝的笑聲很快就變成了驚天動地的咳嗽,隻因林淡站在門口,用一雙澄澈的眼眸看著他們。
瑾親王臉頰漲紅,想要說些什麼,林淡卻先開口了:“王爺的為人,我從未懷疑過,所以您實在無需如此小心。”
小皇帝捂住嘴,用戲謔的眼神看著皇叔。
瑾親王心中歡喜,卻又極力按捺下去,歎息道:“麵對你的時候,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倘若不是真的喜歡,他又怎麼會每日憂思不斷、忐忑不定呢?
林淡並未深想,直言道:“您這寒毒之症,唯有到了凜冬臘月,病發得最厲害的時候才能治。不瞞您說,在看見您第一眼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收集為您治病的藥材,咱們耐心等上兩三月,不著急,也無需害怕,一切都有我在。”
瑾親王反複品評她最後一句溫暖動人的話,不知不覺就露出一抹俊朗無比的笑容,“好的,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已經好些年沒看見皇叔爽朗笑容的小皇帝不禁呆了,似意識到什麼,又飛快看了林淡一眼。天啊,皇叔該不會鐘情於林仙長吧?可是林仙長是個居士啊!他們怎麼能在一起?
小皇帝心疼極了,不忍再看皇叔滿是憧憬和渴望的表情,連忙去了外麵,卻發現許苗苗正拿著一個肉包子在啃。
“你怎麼能吃肉!”小皇帝指控道。
“我們是火居道士,自然可以吃肉啊!”許苗苗委屈地癟嘴。
剛巧路過的姚碧水連忙解釋道:“啟稟皇上,道教分了很多派彆,有的派彆吃素,有的派彆卻沒有那麼多規矩,吃肉乃至於結婚都是允許的。我們這玄清觀隸屬於正一派,是可以吃肉的。”
“誒,原來是這樣嗎?朕對道教了解不多,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規矩。”小皇帝大鬆一口氣,然後又克製不住地傻笑起來。
許苗苗站遠了一些,衝小姨指了指腦袋,暗示這個皇帝有點傻,然後搖頭晃腦地走開了。小皇帝這才回過神,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小丫頭一眼,然後再次回到廂房。
房內,林淡拿出兩張藥方,徐徐道:“所謂衰老是指體內的器官因為天長日久地損耗而徹底不能用了,恰如風化的石頭總有一日會消散。但是,我這裡有兩個藥方,一曰補天丸、一曰大造丸,顧名思義乃修補天命再造肉身之藥,隻不過所需藥材非常珍貴罕見,雖然不似我在山門外描述得那般神奇,卻也須舉國之內方能尋到。倘若王爺信我,日後我願意為您和皇上煉製這種藥丸;倘若王爺不信,也請幫我尋來方子上的藥材,且拿這位老人家當個驗證吧?”
瑾親王最恨這些所謂的長命百歲的仙方,到了林淡這裡卻半點遲疑和不悅都沒有,拿走兩張藥方看了看,點頭道:“秉承自當儘力。”
“嗯?”林淡滿麵疑惑。
他便笑著解釋:“李秉承,此乃我之姓名。”
“李秉承?”林淡重複一遍,笑意清淺:“那麼日後我便叫你秉承如何?”對於信任的人,她已經可以自然而然地與他們拉近距離,不得不說這是一種莫大的進步。
“好。”瑾親王點點頭,目中喜悅更濃。
躲在門外偷聽的小皇帝越發喜歡這個落落大方又醫術高超的嬸嬸,立刻推門進去,拍著胸脯保證:“把方子給朕,朕保證在三日內把藥材找齊!”——
有了小皇帝和瑾親王的傾力幫助,事情自然很快就辦成了。三天後,林淡果然拿到了足量的藥材,而且還是瑾親王親自送來的。他直到現在才信了林淡在山門外說的那些話,要煉製這兩種藥丸,所需藥材雖然不至於像萬年石鐘乳那般難尋,卻也差不離。
其中有一味藥材名為靈脂,乃一種愛吃珍貴草藥的小蟲分泌而成。小蟲隻芝麻粒那麼大,每日分泌的靈脂更是隻有針尖一點,卻要累積半斤才能入藥,所耗費的時間和草藥種類都是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數字。
所幸當地有一隱族知道這小蟲的價值,會每日收集它們的分泌物,而瑾親王花費數萬兩黃金才從他們那裡購得半斤。
光是一味靈脂就已如此難尋,更遑論彆的藥材。小皇帝費勁千辛萬苦才把方子湊齊,交給皇叔時眼睛都紅了,咬牙道:“那一幫子人何德何能,竟也配享用如此珍貴的藥丸!等這件事結束了,朕一定要讓背後之人付出相應的代價!”
在采集藥材的過程中,他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動物或植物,也因此,他絲毫也不懷疑這兩種藥做出來會達不到林淡所說的效果。廢話,這裡的每一樣藥材都比千年靈芝和人參還要珍貴,藥效能不好嗎?
藥材輾轉到得林淡手中,又被她精心炮製,最終煉成兩瓶藥丸。其中一瓶補天丸可修補老人衰竭的臟器,另一瓶大造丸可重塑他老邁的身體,連續服用十二日,老人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強健。
觀裡的小道童們每天都會拿著一個小本本去老人房中探望,詳細記錄他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