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蘇醒時,三天已經過去了,林淡舔舔唇瓣,嘗到了一絲極濃的血腥味。雖然入定之前吞服了大還丹,但那丹藥品階不高,藥效不好,對她的傷並沒有多大用處,要想快些痊愈,還是得自己煉製一些丹藥才行。
這樣想著,林淡便捏了一個法訣,將滿身狼藉打理乾淨,然後把隨意放置在地上的劍骨和靈劍收入乾坤戒裡。靈劍在她手中劇烈掙紮,死活不願進入那個逼仄的空間,又衝林淡發出尖銳的金鳴,似在發怒。
這柄劍是男人的雙生靈器之一,甫一問世就達到了地階,即便是金丹大圓滿的修者都很難與它抗衡,更何況是境界跌落到築基期的林淡。她的手臂不小心被割破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隻能放開劍柄,隨它去了。
靈劍飲了林淡的血,忽然就安靜下來,在半空僵滯許久才用劍尖點了點林淡的乾坤戒,似乎想主動進去。但林淡已經不想再搭理它了,自顧拿出一瓶藥粉,灑在傷口,又換下了破損的衣服。
一條皮開肉綻的血痕依然刻在她的脊椎處,稍稍一碰就疼得死去活來,但她卻仿佛沒有感覺一般,動作極快地套上了一件黑色法袍,將所有狼狽儘數遮掩。
靈劍懸浮在她頭頂,不斷發出尖銳的嗡鳴,似乎在吸引她的注意力。然而素來珍愛它的林淡這一次卻連一眼都未曾看它,開啟禁製後便走了出去。靈劍立刻追隨在她身後,嗡鳴聲時而尖銳,時而平和,時而哀婉,引得路人頻頻側目,議論紛紛。
“快看呐,那就是大師兄的雙生靈器,天啟破滅之劍中的天啟劍!”
“不愧為地階靈劍,隔這麼遠我都能感受到它的靈壓。”
“這一次,林師姐又製不住它鬨出了笑話吧?要我說,宗主就不該答應無極宗的無恥要求,讓一個外人來修煉我宗最頂級的功法!”
“不找她又能找誰?整個南華大陸隻她一人是九陰之體,正與大師兄的九陽之體相合,倘若她不來修煉《混沌劍訣》,咱們玄寂宗的至高功法就要失傳了。”
“若不是這功法非她不可,宗主也不會容忍她一個外人在我宗作威作福。聽說了嗎,她連剛入門的築基期弟子都欺負,心性真是狹隘。這樣的人,修為如何能夠得到提升?難怪她與大師兄練了那麼久,也隻練到金丹大圓滿而已,生生拖累了大師兄的修煉進度。”
“噓,你小聲點,當心她找你麻煩。”
說到此處,眾人就抿著唇散開了,而林淡目不斜視地朝前走,未曾受到任何影響。她本就不是玄寂宗的弟子,又獲得了修煉玄寂宗至高功法的機會,誰人不眼紅?隻不過從今以後,這些紛爭都將與她無關。
林淡不疾不徐地走到男人的洞府門口,卻見對麵的山崖上劍光爍爍、罡風凜凜、靈壓陣陣,應該是有人在修煉劍訣。為她開啟府門的道童剛露出一個厭惡的眼神,她就轉移了方向,朝山崖上走去。
她的修為跌落太多,足足花費半個時辰才上到山頂,而此處已經被前來觀劍的內門弟子圍了個水泄不通。男人是這南華大陸數一數二的絕世天才,也是玄寂宗的首徒和少宗主,十六歲結丹,二十歲破嬰,現如今才二十五歲就已經是分神中期的大能,如此驚人的天賦,怎能不叫人仰望。
然而唯有林淡知道,他的身份遠遠不止這一重。他是帶著任務來到這個世界的,雖然身懷係統,卻需要一步一步夯實基礎,爬上巔峰,才能慢慢解鎖係統內隱藏的道具空間。也就是說,他的實力並不是依靠所謂的金手指,而是憑他自己的艱苦修煉,在任何層麵上,他都是一個強者。
男人還在高空練劍,極簡單的幾個動作,他卻做得很認真,劈砍刺,每日重複千遍萬遍才將之化為一種本能。一道無形劍氣劃過半空,襲向不遠處的玄影石劍壁,留下一道深達數尺的裂痕。
圍觀的內門弟子驚呼道:“那玄影石能夠承受化神期大能的全力一擊,其堅硬程度不可想象,卻還是無法抵禦大師兄的一道劍意,大師兄好生厲害!”
“這有什麼,大師兄僅在金丹初期就能越級斬殺合體期的大能,他的實力又豈是吾等資質平庸之輩可以揣測。若非與他同修混沌劍訣的師姐進度太慢,拖累了他,他這會兒怕是早就突破至合體期了。”
“話也不能這樣說,那位師姐才二十歲就已經是金丹大圓滿的修為,資質已經非比尋常。”
“可是,修煉混沌劍訣需要兩名修煉者心神合一、互為一體才行。大師兄明顯不喜歡那位林師姐,很少在私底下與她接觸,全是那位林師姐在胡攪蠻纏。二人既無情誼又無默契,也不知這功法究竟能不能練成。若錦溪小師妹也是九陰之體就好了,大師兄很喜歡小師妹,兩人定然更為契合,練起劍來事半功倍。而且錦溪小師妹是我玄寂宗的人,永遠不會背叛,不比把至高功法授予一個外人強嗎?”
“九陰之體乃萬年難遇的極品道體,哪有那麼容易找到?錦溪師妹真是可惜了,即便她再怎麼喜歡大師兄,他們也不會有結果的,宗主和無極宗的宗主都不會答應。”
眾人連連惋歎,然後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美貌少女,目中流露出憐惜和喜愛之情。少女名叫梁錦溪,一年前被宗主親自帶回宗門,認做關門弟子並百般寵愛,而她性情也溫柔善良,活潑可愛,與目中無人的林淡一對比,高下立現。
身為少宗主,男人對這個小師妹也格外優待,總是籠著一層寒霜的臉隻會在少女麵前融化。玄寂宗是一個極為團結的宗門,也是一個極為排外的宗門,故此,林淡與男人的結合隻是無奈之舉,恰似一根刺,卡在所有玄寂宗弟子、甚至宗主的心頭。與之相對的,他們自然更支持男人和小師妹的戀情。
在被所有人排斥、非議、傷害,卻又得不到男人半點回護的情況下,林淡如何不怒、不怨、不瘋?她有著天下間最好的資質,也有著整個無極宗的支持,卻硬生生走上了一條絕路。
然而,那一切都過去了,現在的林淡抬頭仰望男人,心中沒有半點波瀾。想當初在心魔幻境中,她為了斷情絕愛,狠狠刺了他一劍,可是現在,她對他無愛亦無恨,唯有滿心平靜。
世間的至情至愛,她享受過;世間的喧囂浮華,她感受過;她得到過最奢華的饋贈,也體悟過最寶貴的人生,還有什麼是想不通、舍不下、放不開的呢?
她抬頭看著男人,淺淺勾了勾唇。懸浮在她頭頂的天啟劍激動地震顫,往男人的方向疾飛了一段距離,感知到林淡並未跟上,又不情不願地退了回來,發出尖銳的嗡鳴。
男人似有所感,忽然收住千萬條狂猛劍意,直直下墜,似鷹隼一般的狹長眼眸掠過眾人,鎖定了穿著一襲黑袍的林淡。
“為何不與我練劍?”他的語氣十分冰冷。
林淡每天都會在晨曦初綻之前在崖邊與男人練劍,從未遲到,從未缺席,但這一次,男人等了她足足三天,她卻連一個口信都沒有。男人脫掉被汗水打濕的外袍,露出一大片強壯的胸膛。他身量很高,比旁人多出一個頭都不止,體魄非常強健,五官俊美逼人,氣質冷峻鋒銳,是這南華大陸最具潛質的修者,不知引得多少女修為他失了魂,折了腰。
他走過之處,眾弟子連忙退避,然後轉身跑了,隻因他們受不了他不小心流瀉出的浩瀚靈壓和剛猛劍意。他即便平和地站在那裡,也能傷人。
梁錦溪拿著一條天絲手帕跑過去,想為他擦汗,他卻偏頭躲開了,銳利的目光牢牢鎖定林淡,眉頭越皺越緊。
“為何你隻有築基期修為?”他的嗓音比先前更冷。
“換個地方說話吧。”林淡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原本殷紅的唇瓣如今比霜雪還白。
男人盯著她的臉看了很久,然後才頷首道:“去我的洞府。”
兩人並肩行走在前,梁錦溪跟隨在後,入了同一座洞府。負責處理瑣事的道童連忙來給梁錦溪送丹藥,臨走時狠狠瞪了林淡這個罪魁禍首一眼。林淡眼瞼低垂,並未像過往那般與他斤斤計較。天啟劍安靜地懸浮在她身側,既不顫動也不嗡鳴,乖巧極了。
男人盯著這把劍,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煩躁。他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林淡分明就站在他麵前,卻仿佛隱入了黑暗,化作一片虛無,再也不能讓他觸碰。
“你先去偏院,我有事與林師姐談。”男人對梁錦溪說道。
“好的大師兄。”梁錦溪緊張地看向林淡,生怕她得知他們已經同居一室的消息會發瘋。但林淡今天實在是太平靜了,始終垂眸思忖著什麼,就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梁錦溪非但沒感到輕鬆,反而擰著眉頭走了。
男人的眉頭擰得更緊,冷淡的嗓音不知不覺帶上了幾分壓抑,“隨我進去說吧。”話落走進內室,在周圍布了幾重禁製。
林淡在蒲團上坐定,總是閃爍著灼熱光芒的眼眸此時深邃得像一片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