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 這個不是我說的, 你去問A!是他告訴我的。”
“什麼?!A說, 這話是我說的?這怎麼可能?!是B啦!”
工農兵學員們抽絲剝繭,一層層排查, 最後查到嚴嫣頭上。那個嚴嫣, 正是簡曉輝出事那天, 在簡悅懿寫署名信的時候,和385分學姐一起去找簡悅懿麻煩, 卻被呼了巴掌的那位。
這人一向就是個張嘴胡說的主,當著投毒案苦主妹妹的麵, 還敢說苦主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吃著, 故意設了個局,陷害葛喬。
當時吃了簡悅懿那記巴掌後,回來就開始惡意地傳播流言。
工農兵學員這邊不僅查出了傳流言的人是誰, 還把她的動機都查出來了——誰叫當時一起去找簡悅懿的,還有彆的女生!
這下大家就氣炸了!搞半天自己是被當槍使了!
不僅被當了槍, 她還把大家未來的前程都禍害了,這口氣能忍嗎?
一大堆女生就堵到了嚴嫣的寢室門口……
這些女生真的挺夠狠,當著她的麵, 把她的熱水瓶砸了,床單用剪刀剪成一條一條的,飯盅都被她們踹變形了。有人還故意抓了把沙, 放到飯盅裡蹭, 把盅上的搪瓷釉蹭得難看極了, 還美其名曰“叫你吃飯也搭層沙”!
嚴嫣本人也被她們揍得披頭散發,渾身淤青。甚至還有被扯落的長發,掉在她腳邊。
但沒有一個人同情她。
因為她隻顧著記簡悅懿扇她巴掌,讓她當眾出醜的仇,卻把所有人都搭進去了。
那些人走的時候,心裡的氣尚未完全解開。
有人惡狠狠地往她身上啐了一口唾沫:“便宜你了!”
自此,嚴嫣在學校也便成了過街老鼠,誰看到她都覺得不順眼。很快,她自己就申請退學了。
簡悅懿聽到這件事時,根本沒什麼感覺。嚴嫣對她來說,就隻是一個醜角而已。
這個醜角從頭到尾都沒能影響過她半分。
唔,不,還是有影響的。影響她去琢磨了彆的方法,大約……多花了四、五分鐘時間思考?
讓她覺得在意的,是劉文秀。
某天,當她回到寢室時,突然發現寢室的布局不一樣了——劉文秀的床鋪空了,上麵隻剩下一床棕墊。
她床下的櫃子也敞開著,裡麵空空如也。
簡悅懿望著那張床鋪,心情複雜。
顧麗麗在旁邊說了句:“今天早上你出去之後沒多久,她就回來收拾東西了。也不曉得是不是覺得沒臉麵對你,她東西收拾得特彆倉促,有些東西疊都沒疊,卷成一團就直接抱走了。”
顧麗麗有點不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楊豔難得持了反對意見:“麗麗,彆再說了,她都已經退學了……”
簡悅懿愕然地問:“退學?為什麼要退學?”
“聽說,她最初隻是想轉係,但班導和係主任都沒同意,說是哪個係課業任務都重,她都已經上了這麼久的課了,再轉過去根本適應不了。她當時沒辦成手續,隔了幾天,就換成來辦退學手續了。”
顧麗麗也訝然不已:“不至於吧?她爸媽能同意?能考上清大多不容易!”
“不同意又能咋辦?她都跟投毒案沾邊兒了,繼續死皮賴臉地留下來,還能有人給她好臉色瞧?她爸以前也是被鬥過的主兒,最知道被所有人針對,是個什麼滋味。你看她爸啥都能原諒她的樣子,就該知道他是個什麼態度了。”
“可是……真的不可惜嗎?現在77級新生因為小悅的緣故,內部挺團結的,我瞅著,完全跟高年級那些閒來無事就愛鬥來鬥去的學兄學姐不一樣呢。”
“她本來就是憑實力考進來的,退學回去,複讀一年,一樣可以重新考取。不過,我估計她要再考,可能就不是來清大了……”
聽著她們的討論,簡悅懿心裡百味陳雜,自己也說不上來是個什麼滋味。
走到自己的床位時,突然發現床下立著一個嶄新的暖水瓶。
“這個暖水瓶是哪兒冒出來的?怎麼在我床底下呢?”她問道。
顧麗麗直言:“是劉文秀放過去的。”知道劉文秀退學,她唏噓不已,終於沒在言語上針對她了。
簡悅懿眼圈微微有些濕潤,坐到自己床上,良久不語。
顧麗麗和楊豔對望一眼,知道她難過,都體貼地安靜下來。
然而這時,有兩個77級的新生結伴從她們寢室門前路過,其中一個歡快地唱著:“我們是祖國的未來,渴望擁抱法治的陽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另一個則用手給她打拍子。
這不是一首多好聽的歌。特彆是在鄧麗君等港台歌星的歌曲,悄悄地以盜版的姿態進入內陸後,這首山歌調子的歌曲在大學生中,真的顯得特彆鄉土化。
但新生裡卻幾乎沒有人嫌棄這一點。
他們甚至唱得還頗為自傲。
不知道為什麼,簡悅懿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她的心被一種莫名的柔軟所充斥,儘管前進的道路上,陪伴她的人總是來來去去,但明天,依然是很有希望的明天啊。
她慢慢起身,坐到桌旁,開始修改要交給副主席的那封聯名信。
***
聯名信改好,已經快到傍晚6點了。
自從開展促進立法的活動後,她養成了每天都要去圖書館一趟,看當天發行的報紙上有關這方麵的報道的習慣。
這些日子以來,她看到了諸如各省各市各級團組織、黨組織、學生組織還有基層群眾間,都在研討立法的利弊問題。而這些報道幾乎呈一麵倒的態勢,都在說人們是如何如何支持立法。
當然,其中也有不和諧的聲音。這些聲音也被《人民日報》這種大報紙收錄了。
有人說,完全隻講法,而不講情,那是嚴苛的資本主義社會才有的事情,我們作為社會主義國家不應該參照他們的做法。有人說,沒有刑法,我們之前也生活得好好的,乾嘛非要整這一出?
還有人甚至把《□□宣言》中,對無產階級專政的解釋搬了出來,說“對人民實行民主對敵人實行專政”,這才是社會主義國家的本質!要是立法,那咱們以後要怎麼對敵人實施嚴厲打擊呢?
然而即使《人民日報》受到上級指示,把這樣的批評言論也放到頭版頭條,讓大眾進行評議,這些聲音依然也沒能激起浪花。
在這件事上,民心之所向表現得特彆明確。明確到連簡悅懿都沒想到這事會這麼順利。
於是她那封聯名信的內容,也做了相應調整。她大幅縮減了關於立法問題的篇幅,而關於恢複研究生考試的命題卻被放到了主要位置。
她去了宿管阿姨那邊拿飯盒。今天阿姨給她打了青椒肉絲、仔薑肉絲、水煮牛肉和嗆炒空心菜。
她吃不完這麼多好菜,在開吃之前,就挾了些給阿姨。
吃完之後,就去強齋找她哥,讓他正式組織簽聯名信的事了。
她哥看到其中的主要內容換成了恢複研究生考試,眼裡閃爍著異常激動的光芒:“這事真能行嗎?”
“要解決工農兵學員和77級新生之間的根本矛盾,那就隻能給他們也加一個考試。不過,你恐怕得對新生進行一番說服教育了,之前兩個團體對立得那麼厲害,讓他們做一件對工農兵學員有利的事情,可能有些人會不樂意。”
“不樂意啥呀!研究生考試又不是隻有工農兵學員才會參加,咱們77級的以後想考研究生,也能參加的啊!那可是研究生!大學生都是穩當乾部的命了,換成研究生那不是更不得了?”簡曉輝對這點看得明白。
在大是大非麵前,即使想毒害他的人也是工農兵學員中的一員,他也可以完全把這事暫且放下。
他說:“大妹,我都可以放下滿腔怨氣,支持恢複研究生考試,其他77級的學生還有什麼理由不支持的?誰要不支持,我找他說理去!這事兒你甭管,有哥在這裡杵著!”
她感歎道:“有時候我真的很感謝,我有一位既明理、識大體,又有辦事能力的大哥。要不然,這些事我一個人做起來,估計累死了都做不完。”
簡曉輝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你說的,要不是你,我早被葛喬給毒死了!”
這件事有她哥去做,她就可以騰出手來琢磨到底要怎樣,才能把聯名信交到副主席手裡的問題了。
她走在回靜齋的路上,斜下裡突然躥出來一隻嘴裡叼著耗子,身穿嶄新寶藍緞直裰,很有種古時書生模樣的……黃鼠狼……
黃鼠狼一看到簡悅懿,馬上直立起來,叼著耗子向她作揖,“唔唔”地想說些什麼,卻礙於嘴裡塞了耗子沒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