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前, 那場戰役,老威遠侯失了條胳膊,沒多久去了。
本該承爵的世子陳倉翼, 戰場上傷了腿, 成了瘸子, 長子戰死, 次子陳霄灼傷了心肺。
往下輪, 本該由二房承爵, 哪知, 突厥的又一次兵力集結, 一場大戰, 二房父子再也沒有回來。
爵位最終落在庶出三房身上。
三房父子文不成武不就, 四年前世子又因跟人打架, 在街上傷了人命,慶仁帝惱怒之下,下旨降爵, 威遠侯府成了威遠伯府。
幾代人的經營, 十幾條人命的犧牲, 竟被一個無能孽障毀了,陳倉翼怒火攻心, 拎著長鞭要教訓侄子。
結果, 弟媳又攔又罵, 侄子在旁聲聲嚷著伯府是他們的伯府,大房借住在府裡又有何臉麵管他家的事,一句一句頂得陳倉翼吐血。
庶出的三弟站在一旁冷眼旁觀。
陳倉翼心灰意冷之下同意了分家。
一家子分得一個靠近外城的三進院子, 沒半月就搬出來了。
父子倆有專門的看診大夫, 過兩天就是大夫上門看診的日子。
巫家昱讓巫二從大夫那拿來兩人的病例給薑宓。
陳倉翼的腿當年被刀砍傷, 沒接好,走路長短腿,一到陰雨天絲絲寒氣直往骨頭縫裡鑽,時間長了,聚了寒症。
薑宓掃了眼陳倉翼的年齡,54歲,年紀大了,骨質疏鬆,不知他還願不願意再遭遍罪,把腿敲斷重新接上。
不管怎樣,先給他施針吧,把腿上的寒症拔去。
陳霄灼當年胸口中一箭,箭矢擦著心臟而過,震傷了心肺,再加上軍醫拔箭的手法不老練,止血消炎的藥不夠好,這些年,病症越來越重了,吸呼一下都是疼的。
薑宓針對兩人的情況寫了施針方案,並開了幾張調養的藥膳,配了幾瓶益氣補血的藥。
到了看診這日,她由巫家昱接下山,跟常年給父子倆看診的老大夫彙合,背著藥箱,扮作大夫的徒弟,隨老大夫一起踏入陳府。
“江大夫您來了,您快給我們老太太看看吧。”
府中的老太太是陳倉翼的妻子顏氏。
“老太太怎麼了?”
“不小心跌了一腳,好一會兒都沒有醒來,我正要去醫館找您呢。”
薑宓一把托住老大夫的手,對小廝道:“前麵帶路。”
小廝“誒”了聲,轉身就往內院跑。
薑宓托拽著老大夫跟著一路急行,很快到了老太太住的壽安堂。
鬆開老大夫,薑宓搶先一步,上前給老太太號了下脈,隨之二話不說,打開藥箱取出一個白玉瓶,倒出一粒安宮牛黃丸,捏碎外麵裹著的臘衣,一捏老太太的下頜骨,把藥喂了下去。
她的速度太快,喂完藥,一屋子人才回過神來。
常年伺候老太太的丫鬟又急又怕,上前來拉:“誒,你誰啊?”
薑宓一彈她腕上的麻穴,斥道:“彆鬨!”說罷,取出酒精、醫用棉、打開針包,消毒,抬手紮在老太太耳垂、十指,放血。
“江大夫,”陳倉翼目光銳利橫掃一眼薑宓,問道,“怎麼回事?”
江大夫心慌地抹把汗,囁嚅道:“她、她是我早年收的徒兒……”
陳霄灼盯著老太太,見耳垂、十指放出的血顏色偏暗,直接問薑宓道:“薑小姐,我阿娘可是中毒?”
薑宓訝異抬眉看他,她來前做了偽裝,一身粗布短衫,標準的醫館學徒打扮:“你知道我?”
陳霄灼點點她醫箱裡的白玉瓶:“年前,安慶公主讓人給家母送來兩丸安宮牛黃丸,說是鎮國公府薑小姐所配,那藥瓶給你這個一樣。”
安慶公主?薑宓的資料裡,安慶公主跟陳家諸人並無聯係。
大概是看出了薑宓眼裡的疑惑,陳霄灼解釋道:“早年公主落水,家母恰好路過,當時家母並不知是公主,出於心善讓仆婦下去拉了她一把。”
哦。
“我這白玉瓶裡裝的亦是安宮牛黃丸,老太太並沒有中毒,是中風。”
“中風?!”陳倉翼、陳霄灼和守著的婦人小姐霍然一驚。
薑宓看血放的差不多了,取下針,號了號脈:“沒事,老太太用藥及時,一會兒就醒了。我開張方子,你們讓人去藥鋪抓十副藥,吃完,差不多就好了。隻是日後,身邊切不可離人,年紀大了,注意彆在摔著傷著,刺激到。”
老太太這遭,叫她看根本不是摔著,而是被人言語一激,肝陽上亢,氣血上衝,刺激的。
“日常飲食要清淡。”薑宓開好方,又寫了幾道藥膳交給丫鬟。
丫鬟轉身遞給陳霄灼。
陳霄灼常年看診用藥,所謂久病成醫,對醫理多有研究,看後交給廝:“去抓藥。”
不時,安宮牛黃丸的藥效起來,老太太呻·吟一聲,醒了過來。
諸人均是鬆了口氣。
薑宓又給號了下脈,扭頭跟丫鬟交待道:“平時,扶著老太太在院子裡多走動走動。”
人老了,再不活動,隻會身子肥胖,腿腳越來越無力,精氣神一年不如一年。
讓老太太休息,一行人移去小花廳。
陳霄灼咳了聲:“薑小姐,不知你今日前來?”
“陳二爺應該知道我父親吧?”
陳霄灼點點頭。
“我阿爹在邊疆四年前的那場戰役中傷了心肺,情況跟陳二爺差不多。幾次針灸,病情已有好轉。我今日前來,一是想給二爺施針看一下肺疾,二是想看看陳將軍的腿。”
薑宓在皇覺寺山腳義診之事,被貴女、夫人視為不恥,在城中瘋狂流傳,陳霄灼身在城中,又是官宦子弟,不免也聽得一二,對薑家現在的情況知道些。
薑望的肺疾確實已經大好,薑信的雙腿聽說都可以離開輪椅,拄著杖行上兩步了。
“有勞薑小姐。”
從陳府出來,已是傍晚,巫家昱忙完手頭的案子,過來接她:“附近我早年買了處宅子,帶你過去換身衣服,去祥福樓吃飯怎樣?”
“回去會不會太晚?”
“不會。”
“好。”
三進的宅子,按照薑宓的喜好,遍種了很多花樹,主院裡裝了玻璃窗,特彆亮堂。
“你讓人偷偷製玻璃了?”
“城外山裡弄了個小作坊,沒多做。朝堂上有人提議開放海禁,我讓人私下造艘船,等大哥的雙足好了,我辭去官職,卸下世子之位,帶你乘船到附近的島國四處逛逛?”
“台島、八重山群島、鹿兒島、那國島、麻六甲海峽、獅城?”
巫家昱捏捏她的鼻尖,笑道:“野心不小啊!”
薑宓拍開他的手:“我又沒說要做什麼,怎麼就野心不小了?”
“你心裡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巫家昱好笑地推推她,“快去把衣服換了,吃完飯,帶你隨意走走,看看城內夜景。”
“韓氏去了。”去往祥福樓的馬車上,巫家昱淡淡道,“自·殺前求我給韓家留一線香火。”
韓家參與叛亂,滿門抄斬,隻有隔了幾房的旁枝還有人在,不過,也已流放西北。
這事,要巫家昱出頭幫忙,多半會引起新皇的猜忌。薑宓略一琢磨:“我明天給安慶公主寫張拜貼,請她幫忙跟鎮守西北的駙馬說一聲。”
“駙馬走前,偷偷帶走一名女子,”巫家昱提起小泥爐上的紫沙壺,洗杯、衝茶,“那女子是他青梅竹馬的姨家表妹,十幾年前,他姨夫犯事被貶通州。”
“也就是嶺南,毒瘴之地。怕幼兒難養,便將她托給了安國公夫人。”
薑宓被惡心的不行:“公主知道嗎?”
“隱約知道一點吧。”安慶公主又沒失聰,嫁去這麼多年,便是早先不知,現在也該知道了。畢竟府中無故沒個姑娘,瞞的怪好,終會露出些風聲。
“西北,我讓巫九走一趟,韓家你彆管了。”
“皇上那邊……”薑宓有些擔心。
“巫九是暗衛,他的行蹤豈是一般人能摸清的。再說,你當我爺爺、父親、大哥那麼實心眼,什麼都會跟皇上報備。暗衛,對我爺爺他們來說,就是我巫家最後一張底牌,彆說皇上了,便是太皇太後、太後都隻知有這麼一支隊伍,具體數量、能力卻是全然不知。”
“小宓,”巫家昱手背輕碰杯壁,查覺不燙了,端起一杯遞給薑宓,“過幾日我想讓媒人上門下聘,五月你及笄,九月初八正好是個好日子,我想娶你過門。”
被巫家昱火辣辣的雙眸盯著,薑宓心下突然有幾分慌亂,“我、我才15……”
“先結婚,三年後再圓房。”巫家昱手裡的茶盞又往前遞了遞。
薑宓輕“嗯”了聲,伸手接過杯子,悶頭喝了口,一下子嗆到了:“咳咳……”
巫家昱忙移到她身側,一下一下撫過她的背:“你慌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薑宓:“……”
巫齊敲敲車門:“世子、薑小姐,祥福樓到了。”
巫家昱見薑宓不咳了,端起自己那盞喂她:“咳的難受吧,來,喝兩口壓壓。”
薑宓就著他的手飲了半杯,拿起廂壁裡的小鏡看了下自己的妝容,還好,唇脂沒花。
巫家昱偏頭在她臉頰上輕觸了下,笑道:“小宓在我心裡最美!”
說罷,轉身先一步跳下馬車。
薑宓抬手輕佛臉頰,熱的滾燙,放下小鏡,撩起衣擺,在他的牽扶下一步步順著巫齊搭的木級走下車。
夜風有點寒,巫家昱探身取過一件大紅的織錦鬥篷給薑宓披上,順了順頭發:“走吧。”
遠遠的幾名貴女不由看得癡了。
“沒想到巫世子還有這麼柔情的一麵。”
“我看薑氏女長得也不過如此,真不知道巫世子瞧上她哪一點了?”
“不是說,當時的請旨賜婚,隻是巫世子的權益之計嗎?”
“‘三年不改父之道,可謂孝矣’,又何況是先皇賜婚。”
眾女一時唏噓不已。
對於諸女的議論,薑宓全然不知,兩人上得樓來,直接去了包廂。
推開窗,可觀夜色下的京都盛景,星星點點的燈光,連綿成線,彙成一條條燈河,雖不如現代燈光璀璨多彩,倒也添了幾分朦朧的美。
“世子,”突然巫齊進來道,“隔壁坐的好似駙馬。”
巫家昱蹙了蹙眉:“還有誰?”
朝廷並沒有招他回來,偷偷摸摸回來不躲著些人,還趕來祥福樓,該說他大膽呢,還是狂妄!
“虞氏。”
他那個青梅。
巫齊接著又道:“大著肚子,看模樣懷孕得有七個月了。”
“查查,他為什麼回來?”
“是。”巫齊出去,沒過一會兒就回來道,“虞氏一直不習慣西北的氣候,四年來懷孕三次,前兩次都小產了,這一個說什麼也要回來待產。駙馬不放心她,便陪著一起回來了。”
薑宓瞬間沒了胃口,年前,她不過幫安慶畫了個額妝,安慶便一車又一車,先後給她送了幾回東西,雖說自己都有回禮,安慶送東西也有可能是在拉攏巫家,給自己多一分保障,不管因為什麼吧,人總是不壞。
安國公世子現在敢帶著小情兒回來,不就是知道先帝沒了,安慶失了靠山,可他怕是忘了,安慶自小養在慈慶太後身邊,慈慶太後還活著呢,巫家還在呢。
“給安慶報個信。”薑宓跟巫齊道。
巫齊愣了下,覷眼巫家昱的臉色:“是。”
巫家昱跟著叮囑道:“跟安慶說,若是想合離,說一聲,太皇太後、皇上那邊我幫她求請。”皇室這麼多年,還沒有合離的公主,隻有暴斃的駙馬。安國公世子畢竟是嫡親的她表哥,婚事又是她外祖父親自求來的,難免有幾分不忍。
後繼,兩人沒在管。
用完飯,巫家昱帶著薑宓聽了會兒曲,看了場歌舞,便騎馬將她回黃覺寺。
太晚了,他直接在老太太書房的軟榻上窩了一夜,翌日一早,用過飯,跟老太太商量下聘的事。
兩人擬好單子,老太太當天就讓人通知薑家上山來接薑宓回家,她也帶著巫家慧回了鎮國公府。
沒過兩天就請了媒人上門,然後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
五月初十,薑宓及笄。
已經合離的安慶公主提前一天讓人送來了賀禮。
老太太親自過來做了正賓,為薑宓插簪。
九月初八,兩人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在此之前,太皇太後送來了二十台嫁妝、太後讓人送來了十台、皇後送來了五台、安慶數量上不能越過皇後,她就在添置的物件上下了功夫,一箱一箱壓得實實的。
陳家感念薑宓出手治好了陳霄灼的心肺,幫陳倉翼拔除了腿上的寒症,送了兩台。
聘禮薑家沒留,薑望、李芳娘給薑宓想辦法置辦了二十台,族裡給添了十台。
加一起足有一百三十二台,堪稱十裡紅妝。
一整天折騰下來,薑宓脖子都是酸的,頭冠太重了,足有四五斤。
巫家昱敬完酒回來,心疼地幫她小心取下頭冠,拆開發髻,拿梳子一遍遍劃過頭皮,給她通發。
“二奶奶,水備好了。”
薑宓有春紅扶著起身,去浴室洗漱。
巫家昱壓下心頭的騷動,輕咳了聲,出門帶著巫齊去了練武場,折騰到深夜,去前院洗漱後,換了身衣服,才敢回來。
換了個地方,又是兩人的新婚之夜,薑宓睡得不踏實,人一進屋她就醒了:“去哪了?”
巫家昱褪去外衣,掀被上床,躺下擁住她道:“跟巫齊在練武場過了幾招。”
薑宓在他懷裡悶笑出聲。
少年火氣大,被她一蹭一扭,甚是難·耐地低頭含·住了她的唇,直吻得人氣喘籲籲,才放開,飛速起身去浴房衝了個冷水澡。
早上兩人起床,薑宓想到電視裡嬤嬤都會來收帕子,而新婚夫婦若是沒有圓房,男方多半會咬破手指往帕子上滴幾滴血,托著腮看著巫家昱直樂。
巫家昱憐愛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傻笑什麼?”
薑宓一說。
巫家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多了。前天我就跟阿奶說過了,你還小,早先在邊疆又虧損了身子,養兩年,再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