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睛的貴族小姐愣了一刻,捂著臉笑了起來。
真是出門散個步都能把文藝三傑給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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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見她突然笑了起來,還以為是自己臉上有臟東西,狼狽的抹了下臉道:“請不要取笑我。”
“不,是你的名字很好聽,讓我想起了一位老朋友。”海蒂咳了一聲,示意前來迎接她的仆從幫忙接一下東西,好讓那少年休息一會兒:“這兒有浴室,你洗完以後把傷口處理一下。”
她必須習慣這一點——以後隨便問路邊的某個人名字,搞不好都是美術史或者歐洲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還有各種政客和主教,這些人簡直全都紮堆在意大利了……
“對了,”她想起來了什麼,又看向他道:“波提切利和達芬奇正缺一個得力的學徒,我想他們的老朋友多梅尼科不會介意你過去學習的。”
少年露出驚喜又忐忑的表情,還在極力的克製著自己不要詢問太多。
他跟著侍從走了兩步,忍不住又看向她:“真的嗎——波提切利先生從西斯廷教堂回來了?”
“早就回來了,隻是悶在畫室裡畫畫而已。”海蒂笑了起來。
看在他們兩一人給她塞了個小男孩的份上,她回塞一個小學徒也不過分吧。
在前世的時候,海蒂逛美術館和博物館時一般不太關心各個油畫的時間和年份。
她沒有想到如今拉斐爾和米開朗基羅會這麼……這麼的小。
拉斐爾歪著頭啃蘋果的樣子簡直可愛到讓人想把他抱在懷裡揉頭發,米開朗基羅正處在十一二歲的年紀,雖然倔強又驕傲但也很有少年的明朗感。
——完全和博物館裡講解圖上那兩個皺巴巴的老頭子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海蒂示意侍從領著自己去後院,趁著那少年在洗澡的功夫打算跟那兩位老朋友好好談談。
在穿過中庭的路上,侍從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大人,剛才那個跟您一塊過來的人,是小博納羅蒂先生嗎?”
海蒂不太確定這個姓氏是否正確,但還是點了點頭:“是,怎麼了?”
“那個小倒黴蛋……”仆從嘟噥了一句,忍不住道:“您最好保持些距離,免得他把壞運氣傳給您了。”
“什麼?”海蒂隱約感覺自己錯過了什麼信息:“發生什麼事了?”
“也沒什麼,其實博納羅蒂先生——您聽這個姓氏也知道,他出身挺好的。”
他的父親是卡普雷塞和丘西的最高行政長官,但母親在幾年前就抱病去世了。
這男孩對繪畫和雕塑頗有興趣和天分,但運氣實在是太差了一些。
“具體來說,”仆人晃了晃手指道:“他接的十個訂單裡,恐怕有七個都要黃。”
如果是雕塑,可能好不容易把石頭從高山上背下來了,結果人家說不要就不要了。
如果是畫作,這邊可能連最後的上色都差不多了,下單的貴族突然抱病橫死,又或者是哪個富商不知所蹤。
海蒂聽他滔滔不絕地講著這事,訝異到如同他在信口開河一般。
有……有這麼倒黴的嗎?
“最絕的一回,是工坊裡接連有三個青銅像和雕像的單子,全是他幫忙置辦的。”仆人一拍巴掌道:“然後全都黃了,要麼是做了一半突然不想要,要麼就是直接撤單,誰也說不清為什麼。”
這——這完全和列奧是兩個極端啊!
海蒂這些年是眼看著找列奧納多約畫的人越來越多,要真是能排隊領號碼牌的話,恐怕能一路排到八十歲都畫不完。
他在那慢悠悠的研究自行車和機械翅膀,最近又在幫自己改良黴葉病藥水的配比,壓根顧不上畫畫。
聽說有小婦人等到最後都哭昏過去了,還非要這大師給自己畫完畫才肯出嫁。
相比之下……被爽約太多次的米開朗基羅,簡直是另一個完全相反的極端了吧。
難怪會邊吃邊哭啊。
辛辛苦苦的定好了雕塑的大小和體裁,跟著一群人從山上往下背石料,搞不好每天都要反複受傷,就這樣還會被放鴿子……
她揉了揉眉頭,有些心疼這孩子起來。
其實按照他的出身,也能過個富家小少爺的快活日子。
為了藝術犧牲到這種地步,也是發自內心的熱愛了。
波提切利還在畫室裡忙碌,倒是達芬奇在聽說她回來了之後,匆忙地從樓上趕了下來。
“海蒂——”他喚了一聲,示意她停下來等他一下。
侍從識趣的退下,給他們保留足夠的私人距離。
“今天有南方的客人來杜卡萊王宮了。”列昂納多左右看了一眼,顯然是為了確認四處有沒有耳目:“好像有人在找你。”
“找我?”她愣了一下,顯然有些意外:“發生了什麼?”
“是羅馬那邊的人,穿著很華麗。”達芬奇解釋道:“剛好我在和領主彙報研究的情況,就聽了一小會兒。”
“藍眼睛,黑頭發,二十多歲的女性。”他壓低聲音道:“有人在找你。”
海蒂皺起了眉頭,隱約感覺到哪裡不對勁。
她來美第奇宮的時候,確實編了一套這樣的說辭。
當時她還是沒有任何身份和底氣的外鄉人,連意大利語都說的磕磕絆絆。
自羅馬教廷逃亡而來的人這個身份,雖然是一時情急下虛構的,但剛好契合了美第奇家族的立場。
但是後麵,伴隨著那枚紅寶石戒指的出現,包括她、洛倫佐、達芬奇三個人,恐怕都已經知道了她出身的不凡。
一個煉金術師恐怕不會擁有這種明顯是上等出身才能擁有的事物。
——更何況鑽石的三十多個切麵也是這個時代絕不存在的技術。
有關那枚戒指的事情,海蒂還一度思考了許久。
她能夠理解為什麼洛倫佐時至今日還沒有歸還它給自己,畢竟他還假裝著相信自己的謊言,四五年下來一直都相安無事。
真要戳破了這個身份,反而會尷尬而又難辦。
這些年來,海蒂不斷在做的事情,就是契合規則的加深她與美第奇家族的利益關聯,讓許多產業和公開事務如同虯結的樹根一般交錯勾連。
也正因如此,她受這個姓氏的庇護也越來越安穩,在米蘭也可以安全的開展多項業務。
可事實上,她是來自五百年前美國佛羅裡達州的人,與羅馬教廷毫無關係,這一世甚至連羅馬的土地都不曾踏足過,更不認識那裡的任何人。
——那又會是誰在打聽她的下落?
“領主怎麼說?”
“他很謹慎,”列昂納多見她也沒有明確的頭緒,神情流露出幾分擔憂:“他說之前有位親戚是在這裡,但兩年前已經去了米蘭,現在也一直行蹤不定。”
多虧如今信息閉塞交通也不夠便利,那些羅馬人完全聽不出這些說辭的半真半假,沒有逗留多久就又回去了。
海蒂心裡一驚,意識到這些人完全是為了她而過來的。
“他們能找我做什麼……”她喃喃道:“難道是為了青黴素?”
“領主讓我代為轉達口信,”列奧納多皺眉道:“這段日子就不要再隨意出門了,可能那些人還會回來找你。”
“你看出來他們的穿著了嗎?是教皇身邊的人?”
海蒂的第一個反應,是跟政治有關的事情。
在兩三年前,達芬奇跟隨領主一起征伐東南,接連奪下了多座城池,還為佛羅倫薩打通了東西兩邊的港口。
那次戰爭著實讓羅馬教廷元氣大傷,懷恨在心也是極有可能的。
如果抹殺掉她的存在,等於直接除掉了智囊與左膀右臂,而且能引發一係列的連鎖反應。
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氣,有種頗為不安的感覺。
“我知道了。”她想了想道:“以後出門也會帶個帽子,凡事多加小心。”
“他們都是家仆穿著,口音感覺不像是羅馬人。衣服上的紋飾我還記得一些,但有些想不起來是哪個家族的了。”列奧納多領著她去了畫架旁,拿炭筆按照記憶重新畫了一遍。
那是八枚草葉占據四邊,中間則是一頭卷尾的公牛。
海蒂有些錯愕的看著這枚紋章草圖,臉色蒼白了起來。
“你認識?”他注意到她的臉色直接變了,下意識的安撫道:“不要害怕,海蒂,我們都在這裡,會保護你的。”
“就算他們找佛羅倫薩的麻煩,我也可以帶你回米蘭,或者去威尼斯。”列奧納多坐近了一些,下意識地握緊了她的手。
海蒂久久的沒有說話。
她認識這個紋章——
它來自西班牙臭名昭著的波吉亞家族。
亂/倫、下毒、買賣聖職、暗殺……
兩個教皇會先繼誕生,然後再開始攪亂原本秩序井然的整個歐洲,在百年裡樹敵無數。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現在那個的掌權者是五十餘歲的亞曆山大六世,十二歲就動刀殺過了人。
——無數的詭聞與傳說都與他們有關,可這一切怎麼會牽扯到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