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仿佛一個人精通多國語言和千百種修辭,最後卻用綿長的鼻音來表達一首詩歌。
解剖的時候,他們每個人的風格也頗為不一樣。
波提切利是冷靜而縝密的,可能連靜脈的走向都會仔細研究。
而達芬奇更加自然和顧及全局,手起刀落時沒有猶豫,而且會大膽試錯。
至於米開朗基羅,他雖然平日裡在眾人麵前可能沉悶而不善言談,但在這種時候卻會主動詢問許多問題,態度比誰都要來的積極。
海蒂便立在旁邊靜靜地為他們掌著燈火,偶爾提醒一句列奧不要又挑斷了那根動脈。
她聽著他們低聲交談的絮語,偶爾會想想拉斐爾會在什麼時候過來。
再過十年,再過二十年,這四位大師又會成為怎樣傑出而耀眼的人物?
好在明智的煉金術師記得帶了一個午餐籃下來,裡麵做好的三明治被瓜分一空,連清水都喝了個乾乾淨淨。
他們是早上八點左右開始的這項工作,出來的時候都已經過了晚禱的時間。
海蒂洗手的時候多搓了兩遍肥皂去除異味,先上樓去照顧拉斐爾。
她其實很喜歡小孩。
在前世的時候,她原本是先與前夫領養了一位男孩,然後又與另一位前夫生育了一兒一女。
隻要不是薩萊那樣難以勸誡又性格惡劣的頑童,她其實都有足夠的耐心與愛。
——哪怕那個領養來的孩子不肯親近她,後來還試圖傷害她,可她也能夠理解與接受許多事情。
德喬見到海蒂的時候,表情有些擔憂。
“拉斐爾不肯睡覺。”她解釋道:“他以為你們在生他的氣。”
海蒂怔了一下,快步走進了小男孩的臥室裡。
天使般的小男孩坐在床頭,手裡還抱著速寫本。
“大人,”他小聲道:“我把所有的葡萄藤都畫完了。”
“你做的很好,”海蒂坐在了他的身邊,接過了那幾乎被畫滿的本子:“噢——確實是很優秀的作品。”
男孩低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為什麼你們不肯帶我下去呢?”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不,是你太小了,還不適合去接觸那些屍體和內臟。
海蒂擔心他看過某些腐爛的器官以後會做噩夢,所以一整天都讓德喬看著他不要溜下來。
“沒有,親愛的。隻是有些事要等你長大了才可以做——我們都很愛你。”她讓他睡在自己的臂彎裡,語氣放緩了一些:“你今天尊重了我們的約定,我給你一個獎勵好不好?”
於是達芬奇與波提切利回到庭院時,隱約能聽見溫柔又低沉的講述聲。
他們對視了一眼,意識到是海蒂在給拉斐爾講睡前故事。
米開朗基羅顯然對此毫無興趣,他還沉浸在今天學習到的海量信息裡,直接晃了晃沾著水珠的雙手就衝回臥室做筆記和備忘錄去了。
而另外兩個男人則靠近了亮著小燈的窗口,試圖聽完整個故事。
海蒂講的內容,和聖經和異教都毫無關係。
可憐的人魚為了尋找真愛來到了皇宮裡,卻被奪走了最美妙的歌喉,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一般。
被虐待和羞辱的灰姑娘沉默地打掃著房間和壁爐,卻因為仙女教母的恩典擁有了最華麗的裙擺,與王子在夜宴中跳了一整晚的舞。
拇指姑娘一路顛沛流離難以安定,還差點嫁給老瞎子般的鼴鼠先生,最後卻被帶去了花與精靈的王國。
小男孩靠在她的懷裡,睡的香甜又滿足。
海蒂輕輕吹滅了燈,把他放好之後走了出來。
她忽然有些懷念自己的兒女,以及與他們有關的每一段記憶。
她走出屋舍的時候,庭院裡空空蕩蕩,連貓兒都不曾停留。
猶如輕紗一般的月光傾灑下來,繁星明亮又歡快地閃爍著。
褐發青年屏住呼吸關好了門,低聲說了一句晚安。
他坐回燈前想要記錄今天解剖的心得,但又開始不自覺地發呆。
筆尖無意識地滑動著,描繪出那披落著長發的人魚。
她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他心裡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