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場和顏料工坊的生意都應該回去查點清算,而且斯福爾紮先生也給列奧寫信過來,催促他早點回去幫忙設計宮廷的樓梯。
海蒂在思忖片刻之後,決定自己單獨去找領主提前確認這件事情。
如今的洛倫佐,已經是集多重光環於一身的主教與領主了。
教權合一似乎隻需要一個契機,而他在紛亂和戰爭中敏銳的抓住了這一點,為美第奇贏下了更多的戰利品。
如果日後一切順利,他的兒子們也會相繼滲透教廷,甚至可能成為下一任的教皇。
不僅如此,從政治到藝術,幾乎每個領域裡他都做到了儘善儘美,連刻薄的酒保都不會多指責半句。
唯一遺憾的,大概就是揮之不去的痛風。
哪怕在海蒂歸來以後,他也沒有尊重所謂的醫囑,對飲酒和食物不再有任何忌憚。
葡萄酒和海鮮便如同寄生蟲一般加重了他身體的負擔,而陣痛一旦發生,就會如同鑽心剜骨一般讓他臉色蒼白身體顫抖。
克希馬雖然有意勸阻這些,卻也沒辦法做逾越的事情。
陣痛如今一個月會出現一兩次,在發生之後想要再次走路,隻有依靠手杖才能看起來穩健如初。
海蒂對於和他私下相處這件事保持著謹慎的態度,去彙報工作時也會帶上德喬。
——雖然這女仆也是他的人,但總歸能多一點安全感。
她跟克拉麗切夫人解釋了痛風無法治愈的大概原理,也有定期確認孩子們和她的身體狀態。
能夠做的事情基本上全部做好,對領主這種失控的生活狀態,也無法再多乾涉一句。
海蒂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男人拄著手杖在往南方看。
也許是在看那已經被裝飾的金碧輝煌的碧提宮。
“大人。”她喚了一聲道:“我是來提前和您說明返程時間的。”
洛倫佐沒有回頭,半晌才開口道:“什麼時候?”
“十一月中旬。”
他似乎對這種例行公事的交談毫無興趣,良久才又開了口。
“還記得幾年前的聖誕節遊.行麼?”
“原本……也應該是這樣的盛大,但那一年的冬天一直在下雨。”
洛倫佐很少與人談論這樣無關緊要的話題,如今卻會慢條斯理的說很久。
“當時阿萊克托問我,是否直接把慶典取消掉,畢竟大家都回家烤火去了。”
海蒂沉默著聽他說完,沒有打斷這些繁瑣的敘述。
“我告訴他,阿萊克托,你把議會大廳打開,讓人們跳舞吧。”
海蒂聽他緩慢地回憶著過去的事情,有一些走神。
她想到了《百年孤獨》裡的那一段——
“奧雷裡亞諾, ”他悲傷地敲下發報鍵,“馬孔多在下雨。”
線路上一陣長久的沉默。忽然,機器上跳出奧雷裡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冷漠的電碼。
“彆犯傻了,赫裡內勒多,”電碼如是說道,“八月下雨很正常。”
八月下雨很正常。
聖誕節下雨也很正常。
海蒂輕聲歎了口氣,但同樣被他聽見了。
“你還記得那一場舞會之後的慶典嗎?”洛倫佐轉身看向她道:“大雨結束以後,整個佛羅倫薩城都被浸在燦爛的光芒裡,所有房頂也如同披上了金箔一般。”
“我沒有看到,大人。”她淡淡道。
“為什麼?”他愣了一下。
她沒有回答。
因為那一年的冬天,她被他軟禁在杜卡萊王宮裡,哪裡都不能去。
日複一日的寫日記,在房間裡看書,站在窗外看雨,與整個佛羅倫薩都沒有任何關係。
那一年的整個冬天,她都是一個人度過的。
洛倫佐顯然也想起了這一點。
他想要解釋一句什麼,良久也隻歎息了一聲。
“我知道了。”他平靜道:“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