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郎追沒能等到郎善彥,卻等到了二叔郎善賢。
這青年見了秦簡,雙膝落地,低著頭哀聲叫道:“大嫂!”
秦簡就知道出事了,她單手將人拽起:“進來說話,寅寅,給你二叔倒茶。”
郎追泡了壺茉莉花送過去,才靠近,就聽到郎善賢低沉道:“大哥如今被困在宮裡為老佛爺看病,我跟著郎世才進去,想方設法和他說了句話,他說,恐怕是出不來了,讓我通知你快走。”
“大嫂,郎世才惦記著你們家的細料和秘方,如今鈕祜祿還在吵,但他們最早後日就到,他們都是壞人,皇爺身邊有藥這事,就是郎世才把脈後發現不對,找人漏出去的,他想要皇爺死,這樣錦王府的阿哥才有希望上位,你快帶著寅寅走吧,被他們抓住就糟了。”
秦簡沒有展現出絲毫慌亂,隻是平靜地問:“你不走嗎?善彥與我說過,你家是個爛攤子。”
郎善賢苦笑起來:“我走不了,我妻子是郎世才安排的人,她懷孕了,我母親也在那,老三也快娶親了,我們兩個都被困著,除非拋妻棄母,否則如何走得成?”
秦簡淡淡回道:“我知道了。”
郎追一直沒有出聲,隻是握住母親的手,郎善賢走之前想往他手裡塞存票:“我在渣打銀行存了1000兩,給孩子縫肚兜裡頭,彆讓人瞧見。”
郎追看了母親一眼,沒接,秦簡道:“你也不寬裕,留著吧,我們不缺錢。”
郎善賢離開前,秦簡叫住了他:“二弟。”
郎善賢回頭。
秦簡說:“我不怪你,你也彆怪我。”
郎善賢苦笑:“我能怪您什麼?欠大哥的,我都沒還上。”
待郎善賢離開,秦簡問郎追:“最後兩本書背完了麼?”
郎追回道:“還剩半本。”
他背過的醫書極多,除了學醫必背的那幾十本,還有父親的案例,但家裡最精華的那幾本還是曲老爺子留下的七本書,裡麵彙聚了其一生行醫的經驗、如何炮製藥材、針灸手法、鑽研新秘方的思路,郎追在京城就已背了五本,還有一本半是這一路上緊急背的。
秦簡頷首:“今晚背完,我讓三蹦盯著你,你什麼時候背完,什麼時候告訴他,媽媽再放你出來。”
郎追一怔,然後被關在了房間裡,他用力拍著門:“你要做什麼?把我放出去,媽,放我出去!”
秦簡辦了個板凳坐在門口,呆呆想了一陣,不知道多少念頭在腦海裡劃過,等屋子裡的孩子總算不鬨了,她才緩緩起身,去找了鄭掌櫃、三蹦、三喜說話。
她給他們發了錢,讓他們帶著開藥鋪的細料、藥材等去找張掌櫃。
“濟和堂這塊牌子,我往後就交給鄭掌櫃了,還有寅寅,他醫術已修煉得極好,且讓他給鄭掌櫃做個幫工,等他長大一點,就讓他自己出去找飯吃,憑他的本事,拿著虎撐子總不會餓死。”
鄭掌櫃鄭重回道:“大奶奶不
必如此說,我當年欠曲老爺子一條命,這恩情我一直沒還,寅哥兒是濟和堂的傳人,此事永遠不變,有我老鄭在,一定把他平平安安帶大,大奶奶,您也跟我們一起去祁州吧。”
秦簡笑道:“我去京城一趟,若是順利,我會去祁州找你們,若是不順利,寅寅就拜托給你們了。”
安排好一切,秦簡去換了男裝,將臉塗黃,用眉粉塗抹麵部,讓五官看起來更加硬朗,她本就生得英氣,個子高,如此一打扮,看起來就是個很英俊的男人。
提起鐵棍,再將興安嶺買的短刀、丈夫從洋人那弄來的槍塞包袱裡,天色漸黑,寅寅拚命背了一下午,終於背完,三蹦正在為他檢查。
孩子背書的聲音幼嫩柔和,十分流利,秦簡聽著,不由得心裡一酸。
寅寅這麼好的資質,若是能被父親教養長大,日後一定能救許多人。
見他的確背下來,三蹦便拿出火折子,要將屋子裡所有的書籍都燒了。
郎追問他:“蹦子哥,我媽媽呢?”
三蹦背著他抹了把眼睛:“少東家,師母找師傅去了。”
郎追:“已經走了?”
三蹦啞聲道:“正要走。”
聽到他的話,郎追的腦子裡什麼都沒有,隻是轉身追了出去。
清寂的北方深秋,秋風寒冷,孩子卻急出一身熱汗,他拚儘全力地大喊著。
“媽——”
秦簡上馬的動作一頓。
郎追想讓母親不要拋下他,如果要走,就把他一起帶走,可是話出口,卻隻剩下簡短的哀求。
“媽,帶上我啊——”
秋風揚起街道塵土,門口的燈籠昏暗,秦簡上馬,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孩子麵上的眼淚讓她心口一痛,她咬住下唇轉頭,用力揮鞭。
馬兒感到疼痛,本能地向前奔跑。
郎追被鄭掌櫃從後邊抱住,拚命掙紮著,失態的哭喊著,慌亂之中已記不清自己喊了些什麼。
“彆走,帶我走啊,媽媽,你會死的,彆死啊——”
淚眼朦朧的視野中,母親的背影越來越遠,郎追心中的絕望也越來越濃,他深深地彎腰,哭著叫道:“彆拋下我……”
他痛苦的情緒太過濃烈,以至於讓與他通感的孩子們都難受起來,這津城深秋的街道,淚水劃過臉頰的濕熱,沿著弦傳遞到了他們的感官中。
格裡沙、菲尼克斯和露娜的通感能力相對較強,他們紛紛沿著弦攀過來。
三個孩子的精神體圍著郎追,擁抱著他,滿含擔憂。
“寅寅,發生什麼事了?”
“你好難過。”
“我們可以幫助你嗎?”
郎追靠在他們懷裡,低低嗚咽著。
鄭掌櫃蒼老的手輕輕摸摸他的小腦袋。
“孩子,彆怕,你媽媽不會不要你的,她過幾天救回來了。”
藥鋪門口的聲音驚動了街坊鄰居,有的人悄悄開了門縫。
還有人手提一把長刀,緩緩走進,一道寒光劃過鄭掌櫃的視野,他看向來人,就見一個與男裝的秦簡極為相似的青年,正冷漠俯視著跪坐在地上哭泣的郎追。
鄭掌櫃不由得抱緊懷裡的孩子,小心翼翼道:“您是哪位?()”
格裡沙抬頭,小獵人的直覺立時蜂鳴起來,他急促道:寅寅,這個人很危險!快離開!?()_[(()”
下一瞬,三蹦悲戚地大喊。
“鄭掌櫃!”
郎追覺得肩膀熱熱的,抬起頭,就看到鄭掌櫃單手捂著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個曾帶著郎追練習針灸,蹲著和他分享病例的鄭掌櫃,死了。
“不要!”露娜捂住嘴,漂亮的眼睛流下淚水。
一直以來,六人組都有點共用長輩,他們尊敬克萊爾女士,喜歡謝爾蓋舅舅和波波,覺得玻爾茲曼的大胡子有意思,也喜歡開明的郎善彥。
鄭掌櫃對郎追極好,會給他買風車、撥浪鼓,教他醫術,六個通感的孩子都以為這個老爺爺還會在他們的人生中存在很久很久,說不定等他們長大了,還可以去中國見見他,到時候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寅寅的朋友,他常和我們提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