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鋪了塊紅布,郎善彥擺上筆墨、書本、算盤、藥囊、短棍等,蹲著拍手哄著。
“寅寅,來,抓你喜歡的東西。”
秦追牽著媽媽的手,邁著企鵝步顫巍巍走到紅布旁,趴下去爬了幾步,精準地抓住藥囊和短棍。
隨後他就被父母欣喜地抱起來親臉。
新生兒出生滿一歲,曰周歲,周歲這日需抓周,是一項從南北朝傳承至今的風俗,秦追將此視為今生的第一次擇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醫,又撿起了象征武力的棍。
他在金三角也是靠醫術吃飯的,可見這實在是個到哪都餓不死的鐵飯碗,可惜醫鬨之威直到21世紀依然震天動地,在清末這種亂世做大夫,可不能缺武力值。
郎善彥還在刮他的臉蛋:“寅寅以後和阿瑪一樣做大夫呀?”
秦追應聲:“嗯。”
郎善彥哄他:“說‘做大夫’。”
秦追跟著學:“做大夫。”
郎善彥喜滋滋:“誒,我兒子真聰明,說話越來越溜了。”
都說八月爬,十月站,周歲走,秦追嚴格遵循嬰兒的生長發育規律,從未想過提前走路。
在關節囊都沒長好的情況下硬去學走,關節損傷且不說,萬一長成X型腿和O型腿,就太不好了。
秦追上輩子就是因為跑不動才被捅死的,自然深知一副健康腿腳在關鍵時刻多麼重要。
他天生精細動作能力強,這點倒是兩輩子都一樣,所以十一月就開始在母親和梔子姐的幫助下,自己抓著小木勺吃飯,順帶把奶給斷了。
隻有在說話一事上,秦追格外謹慎,因為清朝的北京話與現代普通話有不小的差彆,他前世在國外長大,連普通話都不標準,這輩子隻能一字一詞的改口音。
好在長輩們都沒覺得秦追學說話慢,孩子才滿周歲,能說話就不錯了。
對於幼兒來說,周歲是最重要和喜慶的日子之一,這意味著幼兒成功度過夭折率最高的嬰兒階段,成丁率大為增加,是一件足以召集所有親朋慶祝的喜事。
因此在抓周禮上,總會聚集許多長輩和吉祥話,可秦追的抓周禮卻沒有父母以外的親人。
秦簡是全家隻剩她一個了,今日就隻請了梔子姐,梔子姐送了幾十個雞蛋,秦簡回贈一匣點心,意思意思就行。
郎善彥也隻請了兩個老頭,他給秦簡介紹說:“這是張掌櫃和鄭掌櫃,張掌櫃於經營一道是這個。”
郎善彥豎起大拇指,又說:“鄭掌櫃善於辨識藥材,他們啊,都是濟和堂的頂梁柱。”
濟和堂就是郎善彥從外祖手中接下的藥堂,他外祖姓曲,老姓為扣霍勒氏,同樣是正紅旗的滿人,世居精奇裡江,那是黑龍江最大的支流,源頭在外興安嶺。
曲家人從皇太極開始,就常進興安嶺打獵采藥,再將獸皮草藥送到盛京。
曲老爺子年輕采藥時,就機緣巧合下救了一個同樣姓曲的漢族老醫,之後拜其為師,從老醫手中習得三張秘方,分彆在痤瘡、皮膚長斑、痔瘡上有奇效,此後曲老爺子又自創一方,可治風濕。
正是這四張方子,讓曲老爺子開了濟和堂,又入宮做了太醫。
而這些秘方在配藥時,醫者多是關起門來配最後一味藥,若非血緣至親,想知道方子?那是做夢!
郎善彥的父親郎世才隨曲老爺子學習醫術,治療風濕的秘方則被郎善彥的母親當做嫁妝,送到了郎世才手上。
其他三個方子卻都被曲老爺子捂得死死的,直到郎善彥長大,才從外祖那裡拿了傳承。
這也是郎世才定力不夠,嶽父還沒死,已迫不及待娶了妾室王氏進門,讓曲老爺子對女婿沒了信任,待曲老爺子去世,曲夫人被逼死,郎善彥也與父鬨翻。
郎善彥打定主意,要用一身精妙醫術,和外祖傳下的另外三張秘方,重新振興濟和堂,張掌櫃和鄭掌櫃就是曲老爺子留下的舊人。
秦簡聽丈夫提過這些過往,對兩位老掌櫃便尊敬有加,張、鄭兩位掌櫃看到寅哥兒見了生人也不畏懼,安靜靠在母親懷裡,一雙大眼清澈靈動,也不住地誇讚。
張掌櫃笑道:“寅哥兒沉穩乖巧,日後必有廣大前程,我和老鄭祝寅哥兒身強體健,聰明伶俐,無病無憂。”
話落,鄭掌櫃送上四根紅繩,繩上掛了金鈴鐺,正好能給秦追雙手雙腳都套上。
秦追天生膚白,吃飯努力,如今是個白白胖胖的娃娃,紅繩金鈴一戴,喜慶可愛得和神仙童子一般。
秦簡隻看著兒子,心裡就愛得和什麼似的,她想起一事,偷偷推郎善彥:“兒子的大名呢?可取好了麼?”
郎善彥捂嘴一笑,手掌一攤,上麵躺著幾個紙團:“喏,叫你也抓一回周,兒子叫什麼,都由你定了。”
秦簡嘟噥著“我都過完周歲二十多年了。”伸手一抓,打開,紙上赫然是一個“追”字。
她不解:“追?怎麼想到用這個字做名字的?”
郎善彥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都是陳子昂的《鴛鴦篇》裡找的字,你自己看。”他把剩餘的紙團都塞秦簡手裡。
鴛鴦自古便是愛情鳥,陳子昂的《鴛鴦篇》中,有景、有鴛鴦,還有愛,是有名的情詩。
秦簡耳根一熱,壓下心中羞意,待招待完送走了客人,回了屋子,將紙團都打開。
一共九個紙團,湊了兩個句子,一個是含著“追”這個字的“歲歲來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