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紅樓(二十八)(2 / 2)

瑞珠拿了對翠玉耳鐺在範婉耳朵上比了比,覺得不大配這衣裳,又給收了回去:“老太太高興壞了,當即就張羅著讓璉二奶奶準備帳子鋪蓋呢,不過,倒沒聽說住在哪個院兒裡,西府人多,不似咱們府裡清淨,恐怕也是打算尋個清淨地兒好讓林姑娘住進去守孝呢。”

守孝?

範婉想到榮國府裡披紅掛綠的,可不像是要給人守孝的模樣。

連丫鬟瑞珠都懂的道理,結果榮國府愣是沒人想得起來,好好的一個母親新喪的姑娘,到了賈家來,卻和一個混不吝的混世魔王住在了裡外間。

也不知道那一心想著娘家的女人,得知娘家這樣對待自己唯一的女兒是怎樣的心情。

“西府咱們管不著,咱們府裡還是要注意點的,等林姑娘到了,若是來拜訪,記得提醒我換身素淨的衣裳。”

“是,奶奶。”

範婉從妝奩了取了根玉蘭花的簪子插在發髻中。

她本身就長得很是書卷氣,賈蓉又是個憐花惜玉的性子,看見好看的首飾,就會買回來送給她,尤其現在手裡有了銀子,更是買的多了。

前些時候他考上了國子監,賈珍很是高興,就連道觀裡的賈敬都送了一盒培元丹回來,據說還是他親手煉製的。

想到賈敬最後的結局,範婉立即把培元丹給藏了起來,生怕賈蓉想不開吃嗝屁了。

賈蓉和水涵水溶兄弟倆的胭脂水粉商線也從薛家手裡給搶了過來,如今已經來回跑了四五趟船,一船的胭脂水粉能賺個兩千多兩銀子,三個人分一分,賈蓉手裡日漸寬裕不說,給範婉的胭脂水粉也是用箱子裝回來,範婉身邊的丫鬟們如今光擦臉油就一人分了好幾盒。

等收拾好了,範婉一邊吃早飯,一邊詢問瑞珠今天她的日常流程。

瑞珠如今不僅是貼身大丫鬟,更是她的私人秘書,在她的培訓下,就算現在放出去嫁人,也能做個手段厲害的當家奶奶。

查賬看賬本是日常,不過今日確實還有旁的事。

“給大姑娘尋得畫師父昨兒個下船了,修整了一晚上,請了他下午登門呢。”

範婉拿著筷子的手一頓。

“那稍後你去書房喊大姑娘一塊兒過來,畢竟日後是要教導大姑娘的,得大姑娘自己喜歡才行。”範婉吩咐後開始用膳,早膳廚房裡進上的是雞絲粥,味道很是鮮美,範婉喝了一碗,又突然開口說道:“對了,再托塗夫子過去考校一下,若實在不行咱們大不了再找,總之寧缺毋濫。”

“是,大奶奶。”瑞珠應承。

用完早膳,瑞珠就忙著去針線房了,範婉身邊跟著的是蓮葉。

見了幾個采買上的管事就到了中午,由於賈蓉不在家裡,午膳範婉乾脆在花廳用的,賈惜春上完了課,聽說畫師父到了,也跑過來跟著一起用膳,嘰嘰喳喳的表達著自己對畫師父的期盼。

範婉見她不好好吃飯,當即就冷了臉。

賈惜春立時乖乖吃飯。

奶娘看了後忍不住感歎:“還是奶奶有法子,平常姑娘吃飯我可得追著後麵喂好長時間。”

“奶娘怎能跟侄媳婦告狀!”

賈惜春一聽,頓時炸毛了。

“怎麼不能告狀?”範婉也跟著開了口:“蓮葉給奶娘拿個金錁子,下次大姑娘再不好好吃飯,奶娘隻管過來跟我講。”

奶娘連忙對著範婉一通感謝。

賈惜春氣的臉頰鼓鼓的,狠狠的咬著碗裡的肉。

好在小姑娘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不一會兒又歡歡喜喜了,被範婉壓著睡了個午覺,才起身梳洗好了,由範婉牽著去見畫師父。

畫師父姓常,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穿著一身褐色布衣,瞧著並不似書信中的那麼落魄。

“老朽見過夫人。”

常夫子對著範婉一拱手,見了個禮。

“老先生快快請起。”

範婉連忙說道:“老先生快請坐吧,給先生們上茶。”

待都坐下後,範婉才向常夫子介紹塗夫子:“這位是塗夫子,如今我家大姑娘正跟著他讀書。”

常夫子立刻與塗夫子說話,因為是授畫的夫子,常夫子還帶了幾張自己的畫作,塗夫子不會畫,但會品,兩個老夫子很快就聊開了,賈惜春原本坐在範婉身邊,這會兒竟也被吸引了過去,小小的一個人兒站在旁邊仔細的聽。

常夫子見她來了,也不惱,而是偶爾隨口問個問題。

賈惜春當然不是都能答的出來,但範婉還是看的出來,常夫子對賈惜春也是很滿意的。

既然雙方都挺滿意,常夫子就算是定下了,立刻撥了兩個小廝帶著常夫子去安置,等常夫子離開後,範婉才開始和塗夫子說話:“自莊子一彆,倒是許久未見了,不知墨痕墨香兩個人伺候的可還好,如今天冷了,先生的棉衣也該備下了,稍後先生讓墨痕去針線上取,先生也是上了春秋的人了,該注意身體才是。”

“勞奶奶惦記,府中一應皆好,吃穿用度無一不精,與之比起來,我前頭那十多年,倒是過的狼狽多了。”

“哦?十多年?”

範婉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個年限。

塗夫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須,歎息一聲:“奶奶有所不知,十多年前我家並非這般落魄,那時候我也是高堂尚在,陪伴身側,隻可惜,他卻在我察覺不及時喪了命。”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夫子也不該過於自責。”

“哦?”

塗夫子的眸光突然銳利:“奶奶難道不好奇,他是為何喪了命麼?”

範婉心裡一跳,試探著說道:“揭人傷疤實非君子所為,況且,事情都過去十多年了,有些事不再提起反倒是件好事,若時時刻刻掛在心底,反倒不美。”

“奶奶這話雖有理,於老朽來說,卻是無用,傷疤尤在,隱隱作痛,當初害死高堂之人尚在,他家境富裕,子孫滿堂,反倒我那可憐的高堂,如今卻魂不知去向,我心落不歸處。”

塗夫子一邊說話,一邊逼視著範婉的眼睛:“奶奶可還記得,上回我說您腰上掛的那枚玉佩瞧著眼熟?”

“自然記得。”範婉點點頭。

“如今我卻是想起了,當初高堂手中就有一枚相似的。”

塗夫子閉了閉眼:“可自他去世後,那枚玉佩……就不知所終了,我這些年,一直追尋玉佩的下落,直到前些年才得了些線索,有人告訴我,我那高堂留下一個血脈尊貴的女孩兒,那枚玉佩就在她的手中。”

範婉猛地站起身來:“塗夫子這話倒有意思,難不成是想說,我便是那個女孩兒?”

“奶奶贖罪,我並非這個意思,隻是瞧您的玉佩與那枚玉佩十分相似罷了。”

範婉冷哼一聲:“既然隻是相似,夫子還是莫要說些是是而非的話,惹人誤會。”

塗夫子也起身,舉起手彎腰行禮:“哎,若奶奶是那個女孩兒反倒好了,這樣我也能告知她,當初那個仇人已經知曉她的存在,正計劃著斬草除根,不留禍患。”

說完,他仰天長歎一聲:“罷罷罷,緣分二字,由來特殊,人各有命,強求不得。”

塗夫子徑直告了辭,頭也不回的走了。

範婉坐在原地,怔忪了許久。

皇帝要她的命……她竟不覺得意外。

仿佛從四皇子那天夜探香閨後,她便開始等待一個結局。

如今結局已經有了……就等著她去破局了。

這一天範婉過的格外煎熬,無論是看賬,還是接見管事,她都沉不下心來,好似背後有一把無形的砍刀,隻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就朝她重重的砍來,要將她碎屍萬段,再無生還可能。

這樣的情緒一直延續到了深夜,蘇寶珠那興奮的尖叫傳來,才仿佛突然找到了歸處。

蘇寶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爸爸你做了什麼?!!!”

範婉情緒不佳,說話就愈發簡潔:“怎麼?”

蘇寶珠:“今天下午突然多了將近三百分欸,嗚嗚嗚嗚,你太牛了吧,你到底做了什麼,怎麼突然這麼多積分嗚嗚嗚。”她直接感動到暴風哭泣,飯碗爸爸一天賺了她十年的簽到積分。

這下子範婉也有些驚訝了:“三百分?!真的假的。”

蘇寶珠:“真的啊,太可怕了,爸爸你是刷分機器麼?”

範婉尋思著,這積分很可能與塗先生說的話有關係,於是就將下午發生的事告訴了蘇寶珠。

結果蘇寶珠聽後卻沉默了。

範婉心裡開始打鼓,要知道蘇寶珠極少有這麼沉默的時候:“寶珠?”

蘇寶珠:“狗係統,給我滾出來,這任務我們不做了!”

範婉愣住:“寶珠……”

蘇寶珠語氣卻愈發瘋狂:“快給我滾出來啊,我們不做任務了,我寧可和婉姐一塊兒死,也不想看著婉姐離開,隻留下我獨自一個人。”

“狗係統你快出來,你不出來我就自殺。”

“狗係統,你聽到沒有,我們不做任務了!”

“係統……你把我的婉姐還給我,我不要婉姐死……”

明明遠隔千裡,範婉卻依舊仿佛能看見蘇寶珠崩潰的模樣,她坐在帳子裡,抱著膝蓋,竭力的在係統中安撫著蘇寶珠的情緒,可蘇寶珠依舊無視她,隻一個勁兒的要求係統終止任務,哪怕她們立刻就會死。

範婉焦急的額頭上都冒出汗來,沒辦法隻好也跟著喊係統。

然而係統卻仿佛死了似的,一聲不吭。

蘇寶珠終於崩潰了。

此時此刻,遠在揚州的林如海心中很是不安,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最終還是忍不住起身披上罩衣,點燃燈籠,獨自一人拎著燈籠往榴院去了。

今天白日的時候,賈家來接人的婆子到了。

他試探的與蘇氏說,想把小兒子一起帶去賈家照顧。

揚州水太深,也太危險,這段時間,他已經無比小心,還是有好幾次黑手伸到他身邊來,更彆說之前蘇氏還中過毒,他如今光護著自己一個人便已是艱難,若再護著兩個孩子,怕是力不從心。

蘇氏是個柔弱膽小的女人,若不是如此,當初也不會驚懼的早產,所以林如海不敢和她說實話,隻說榮國府是夫人娘家,必定能照顧好兩個孩子。

當時蘇氏是什麼反應……

林如海一時之間竟有些想不起來了。

可此時心裡卻仿佛壓抑著一塊大石頭,總覺得要出事。

他的舉動驚動了隔間陪房的小廝,小廝趿著鞋子,急急忙忙的跟在後頭,一路衝進了榴院。

榴院裡一片黑暗,顯然裡麵的人都睡熟了,可林如海就是覺得不對勁,他拎著燈籠衝進了房裡,然後就看見了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隻見他那位柔弱美麗的蘇姨娘,此刻頭掛在白綾之上,手狼狽的攥著白綾,身子左右搖晃著,嘴裡發出‘咳咳咳’的短促氣音。

“寶珠——”

林如海一把扔掉燈籠,衝過去就抱住蘇氏的雙腿往上推。

緊跟其後的小廝此時也嚇呆了,忙不迭的衝過去幫忙,很快,蘇寶珠被從白綾上麵放了下來,被林如海緊緊的抱在懷裡。

林如海慌了神,渾身都在顫抖,哆嗦著唇:“大夫,叫大夫,快去請大夫。”

小廝立刻連滾帶爬的跑了。

林如海抱著蘇寶珠,不停的拍打著她的臉:“寶珠,你醒醒,我不送孩子走,我自己護著,我不送了行麼?你彆嚇我,千萬彆嚇我……”

“有什麼話你就說,為什麼要做傻事。”

“寶珠,你醒醒,千萬不能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懷裡的女人有了反應,嘴巴喃喃顫動著,仿佛在說些什麼,林如海湊過耳去,隻聽見蘇寶珠輕聲說道:“你終於出現了……我就知道……你會出現的……”

林如海頓時渾身一顫,眼圈霎時間就紅了。

與此同時,蘇寶珠腦海裡的係統也在嚎:“你是瘋了麼?蘇寶珠,你為了讓我出現,你居然去上吊,你個瘋子。”

蘇寶珠:“對啊,我就是個瘋子,你把婉姐還給我。”

係統:“她不是活得好好的麼?”

蘇寶珠:“可是皇帝要殺她,在這種時代,皇帝要殺她不就是必死無疑麼?”

係統:“這還不簡單,隻要皇帝不是皇帝了,不就殺不死她了麼?”

範婉正因為蘇寶珠上吊的事焦急心疼呢,看到這句話頓時精神一凜:“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造反?”

係統立刻反駁:“那不能。你們的任務是延續國祚,你都造反了,還延續個屁啊,反正皇帝年紀也大了,你熬一熬,等他死了就行了。”

蘇寶珠:“你放屁,皇帝死了也是他兒子當皇帝,忤逆子還三年不改父誌呢!”

係統:“那更簡單,你和下一任皇帝搞好關係啊!為什麼你們這些任務者都這麼蠢呢?靈活變通不知道麼?”

那麼問題來了。

範婉:“下一任皇帝是誰?”

係統:“任務內容,無權透露。”

關於任務,係統就很冷漠了:“給了你們任務思路,你們試試也無妨,以後彆要死要活的,要是我沒能恢複好,下次帶不了兩個人穿越,到時候你們再上吊也來得及。”

說完,一秒都不耽擱的匿了。

等係統又消失了,範婉才轉過頭來對著蘇寶珠冷笑:“你很能乾嘛,居然敢上吊,看來是皮癢癢了。”

蘇寶珠這會兒知道怕了:“婉,婉姐,我知道錯了……嗚嗚嗚……婉姐我真的知道錯了……”

範婉氣的眼淚都飆出來了。

蘇寶珠為她做傻事不是頭一回了……正如蘇寶珠舍不得她一般,她也舍不得蘇寶珠……

範婉:“你好好休養,我不會死的,你要相信我好麼?”

蘇寶珠:“婉姐,你千萬不能有事……”

範婉此刻恨不得衝到揚州去,將蘇寶珠抱在懷裡好好的安慰,也不知道受了這麼大的傷害,有沒有人能照顧蘇寶珠的情緒。

事實上,蘇寶珠從清醒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疑惑中。

隻見林如海攥著她的手,見她醒來,立刻就紅了眼圈,哽咽道:“鬆兒不送走了,就留在你身邊。”

蘇寶珠:“……”

她先是迷惑了片刻,隨即猛地反應過來。

!!!

彆啊!

憑什麼不送走啊!!!!

她可是都想好了,孩子到了榮國府就給婉姐養,婉姐一定能把孩子教育的很好……這老男人怎麼說話不算話的……

可她能說什麼呢?

上吊的是她,做出傻事的也是她。

她能告訴林如海她其實力氣賊大,隻要係統一有反應,她立刻就能撕了白綾,安然無恙麼?

不,她不能。

所以她隻能故作歡喜的抱著兒子,跟在林如海身後,目送林黛玉坐上鹽運的貨船,在賈雨村的護送下,一路往京城去。

劇情……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