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蓉躺在床上抱拳:“一定一定。”
看望完了病人,三兄弟就告辭了,臨走之前,水淵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範婉,卻見她滿麵笑容的對著他們揮揮手,然後頭也不回的回了院子,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心底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湧了起來。
有點略不爽。
賈赦大老爺站在門外目送三位貴人離開,回頭臉色就沉了下去,回到榮國府一路風風火火的衝進了榮慶堂,賈母早就聽說寧國府那邊來了三位皇子,正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呢。
賈赦到的時候,兒媳婦王熙鳳正妙語連珠的逗賈母笑,王夫人和邢夫人也難得和平共處的在作陪。
“我今兒個早上聽見喜鵲叫啊,還正奇怪著呢,就聽說三位皇子登了門,雖說不知為何,總歸是件喜事,可見這老天爺疼憨人,早早的給我報喜來了。”王熙鳳扶著老祖宗的肩膀,語氣那叫一個神氣活現。
就好像早晨起來,院子裡真的站著個正在叫的喜鵲似的。
王夫人也是真的高興,難得說了幾句中聽的話:“雖不知蓉兒是怎麼和幾位殿下熟悉的,於我們兩家來說,總歸是件喜事。”
“是這個理,等貴人們走了,讓蓉兒過來一趟,好好說說怎麼回事,咱們心裡有數了,日後也好拿個章程出來,省的像今兒個似的,來了個措手不及,也辛虧老大在家,不然就真怠慢了人家了。”賈母笑嗬嗬的說道。
邢夫人見有拍馬屁的機會,連忙說道:“便是老大也不在,不還有璉兒嘛。”
“啐。”
賈母一聽這話臉色頓時一沉,啐了一口:“璉兒一介白身,哪有資格去招待皇子。”
邢夫人馬屁拍到馬腿上,頓時不敢說話了,王熙鳳的表情也扭曲了一下,賈母這話貶的是自己男人,多少讓她麵上有些過不去,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埋怨賈璉不爭氣好,還是該埋怨邢夫人不會說話。
就在此時,賈赦進了門。
他臉色不大好看,卻還是忍耐著,隻對著賈母請了個安。
賈母確實忍不住了,焦急問道:“你怎麼這會兒就回來了,殿下們呢?”
“回去了。”
“怎麼不留下用頓便飯。”賈母還想著殿下們用膳的時候,讓賈政回來去作陪呢,如今家裡的小廝都在衙門門口等著了。
賈赦腦門芯子突突的:“我哪有臉留人吃飯,我這張老臉早上都快丟儘了。”
“怎麼回事?”見大兒子生氣,賈母趕緊追問。
“還怎麼回事?還不是東府那邊,珍哥兒……”賈赦一五一十的把今天幾位殿下來的目的給說了,說到最後,他直接拍打這自己的臉:“虧得蓉哥兒句句為他說話,但殿下們也不是傻子,仔細一想就明白了,當老子的居然嫉妒有用的兒子,嫉妒到把兒子打的躺在床上起不來身,這話要是被外頭的百姓們知道了,怕是要被笑掉大牙了,但凡是個當爹的,也做不出嫉妒兒子有用這種事來,璉兒琮兒要是能自己考上國子監,我能在榮寧街連放三天掛鞭,當時我站在那兒,真是恨不得地上有個洞鑽進去。”
賈赦雖然自己混,在女色上葷素不忌,但是對兒子還是有期待的。
賈璉跟著二房屁股後頭,他雖然生氣卻也沒攔著,雖然隻是管些家務事,但他們家這個情況,能把家務事管明白也是不錯了,誰能想到……
賈珍不乾人事!
雖然自己也是個混蛋,但賈赦此刻直覺賈珍是個坑。
賈母越聽臉色越沉,最後更是麵沉如水。
王夫人和王熙鳳對視一眼,立刻起身告辭,邢夫人雖然聽得津津有味,但是王夫人和王熙鳳都退了,她要是不走,恐怕就是靶子了,於是也跟著走了。
偌大的榮慶堂很快隻剩下母子兩個人。
賈母一直沒說話,賈赦說完了坐在椅子上氣的喘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賈母才問道:“那幾位殿下對蓉兒的態度如何?”
“倒是不錯,還約好了一起跑馬呢。”
賈赦實話實說。
“那就好,那就好……”
賈母歎了口氣,仿佛心累,擺擺手:“你往道觀那邊跑一趟,將這事告訴敬兒,其它的咱們就彆管了,他如今好歹一府之主,臉麵還是要的。”
賈赦歎了口氣,應了一聲,親自牽了馬往城外道觀找那位兄長告狀去了。
賈珍在外麵浪了一天,回來就被親爹的人給拎去了道觀,然後就被結結實實的抽了一頓。
可憐賈珍一把年紀,一家之主,居然還要接受親爹愛的教育。
教育完了,賈敬才有功夫詢問幾位皇子的事。
當知道賈蓉與兩位世子爺關係極好時,先是沉默,隨即才開口說道:“日後輕易不要來道觀了。”
賈珍一愣:“老爺。”
“來了我也不會再見你了,對蓉兒好點兒。”
說完,指揮著小廝把賈珍扔出道觀,然後當著賈珍的麵關上道觀大門,無論賈珍怎麼敲門,都不開了。
賈珍被打了一頓,還被扔出了門,身體心靈雙重暴擊,回了府裡就病了,當夜就請了太醫。
範婉聽說賈珍病了,心情那叫一個好。
她恨不得賈珍這一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最好在床上躺到天荒地老,彆出去給賈蓉添麻煩,賈蓉心裡倒是不大好受,畢竟是親爹。
第二天王熙鳳代表榮國府過來探望賈珍。
她不僅自己來了,還把賈惜春給帶回來了:“大哥哥都病了,我總不能在那邊裝著不知道吧,於是我便求了二嫂子,一起回來了。”
賈惜春對著範婉撒嬌:“我不僅自己回來了,還把林表姐帶回來了。”
說著,她一把將林黛玉給拉到了身邊。
林黛玉有些忐忑的看向範婉,範婉早在他們進門的時候就知道了,立刻屈膝行了個禮:“頭一回見林表姑,有失遠迎,還請林表姑原諒介個。”
“快快請起。”林黛玉連忙去扶範婉。
範婉順勢站了起來,伸手拉住林黛玉的手,另一隻手牽住賈惜春:“早就聽說林表姑來了,隻是家裡最近事情多,一時間也沒能上門去拜訪。”
“不礙事,我也是冒昧上門。”範婉親熱自然的態度讓林黛玉很是舒服,說話也沒那麼拘謹了。
等坐下來,賈惜春歪在範婉的懷裡笑道:“起初林表姐還不來呢,是我硬將她給拖來的,我們兩府離的這般近,也該多走動走動才是,哪能老將自己困在房裡呢。”
“林表姑莫怪,我們家大姑娘被我慣壞了。”
說著,她低頭點了點賈惜春的額頭:“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是個瘋丫頭,林表姑如今重孝在身,不出門才是對的,你可彆帶著林表姑瞎玩,反倒讓林表姑為難。”
訓了賈惜春幾句,範婉才又抬頭看向林黛玉:“說起你家,我與你家裡人還認識呢。”
“哦?”
林黛玉這下子是真的意外了。
她母親已經許多年沒回京城了,而這位秦大奶奶,則是去年剛嫁進來的,她說認識……隻不知道……
“你們家是不是有個蘇姨娘?”範婉笑著問道。
“是……”林黛玉點點頭。
“還是小的時候,家裡曾來過幾個遊學的秀才,其中有個祖籍揚州的蘇秀才帶著家裡姑娘一道來的,她比我大幾歲,便帶著我一塊兒玩耍,後來更是互送了荷包認了姐妹,誰曾想,蘇秀才離去後就從此杳無音訊了,前些時候,我家大爺正好與兩位世子爺合夥兒去揚州販脂粉,便提了一嘴,沒想到還真就找到了。”
範婉笑著給林黛玉解釋道:“我們兩姊妹時隔多年重新聯係上,我方才得知,她嫁入了親戚家,做了你父親的良妾。”
蘇秀才帶著女兒遊學是真的,在京城借住過百姓家裡也是真的,這些都是範婉和蘇寶珠竄好了的口供,便是蘇秀才自己恐怕都想不起,當初借住的到底是不是秦邦業家。
所以也不怕被拆穿。
“你要來京城,寶珠擔心的不得了,一連來了幾封信,囑咐我要多多照顧你,她這人性子軟,難得求我件事,我哪有推辭的道理,更彆說你還本就是我家的親眷,之前我還囑托船娘子照顧你。”
林黛玉本以為船娘子照顧她,是因為榮國府的臉麵,誰曾想,卻是因為父親的姨娘,這些日子,她沒少聽那些婆子們閒磕牙,說父親如今有了兒子,她母親又故去了,日後姨娘肯定為了給兒子一個好出身,攛掇著父親將她扶正做太太,人家一家三口待在一塊兒,反倒她這個嫡出姑娘像個外人似的。
聽到這樣的話她如何能不傷心難過。
這些日子,她隻覺得自己好似那無根的浮萍,哪裡都不是自己的家。
可此時從這位蓉大奶奶口中聽到的話,卻讓她忍不住的鼻酸:“原來姨娘竟為我做了這麼多?”
她捏著帕子,忍著淚意。
“嗐,她是你父親的妾侍,說句托大的話,也算是你的長輩,關心你這個小輩不是理所應當的嘛。”範婉狀似隨意的擺擺手,仿佛是一件不足為道的小事。
可就算是小事,範婉也不願將這恩情算在榮國府頭上。
再看林黛玉眼圈紅紅的,仿佛要落淚,範婉連忙拍拍賈惜春的肩膀:“我得去和璉二嬸子說說話,你帶著林表姑去見見你那幾個夫子去,寶珠曾說過林表姑是個愛讀書的,也好讓你這皮猴子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才女。”說著,她喊來瑞珠:“帶姑娘們去找塗夫子。”
被叫做皮猴子的賈惜春,一把拉住林黛玉的手:“走,我帶你去見塗夫子。”
林黛玉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拉跑了。
她身子弱,極少有這麼劇烈運動的時候,捂著胸口跟著跑了一路,再停下時就氣喘籲籲的靠在旁邊的梅花樹上:“不能跑了,我難受的緊。”
“你身子弱就是因為動的少,侄媳婦說了,人的身子就好似一汪深潭,若沒有活水,便是死水一潭,時間長了,人就會虛弱,動一下就不得行,我以前身子骨也弱,後來跟著武師父練武,如今身子可好了。”
賈惜春如今對範婉的話深信不疑,所以給林黛玉灌輸自己的養生理念:“要不這樣,明兒個早起你與我一起練武算了,咱們慢慢來,時間長了,你身體肯定能好。”
自出生起就身體不好的林黛玉心動了。
如果人能健康的活著,誰又想病歪歪的呢?
“隻是我一動彈,這心就好似要從嘴裡蹦出來似的……這練武……”林黛玉還有點遲疑。
“不著急,等會兒我再帶你去見武師父,他可厲害了,他一看就知道你該怎麼練,既能養身子還不難受。”賈惜春捂著嘴巴,小聲的與林黛玉分享著小秘密:“他可是教過六皇子和八皇子呢。”
林黛玉瞪大雙眼,皇子啊……距離她的生活太遙遠了!
賈惜春說完忍不住得意的笑道:“我那侄子蓉兒與兩位殿下關係可好了,等時間長了你就曉得了。”
看著神氣活現的賈惜春,林黛玉忍不住感歎:“總覺得你在這裡與在外祖母跟前,十分不同。”
“那當然,這可是我自己家。”
賈惜春說完就又拉住林黛玉的手:“歇息好了,咱們走。”
林黛玉一邊捂著胸口跟著跑,一邊忍不住回憶剛剛賈惜春說的那句話,隨即眼底忍不住濕潤,無論多親近的親眷家,總比不過自家舒坦,就如四妹妹,明明自家就在隔壁,就隔了一條街,可在兩邊卻完全是兩種模樣。
恐怕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在自己走神的時候,已經被賈惜春拉著跑完了剩下的路。
另一邊,範婉正和王熙鳳說話。
王熙鳳今天說是來看賈珍的,實則卻另有他事。
範婉聽著王熙鳳絮絮叨叨說著家裡的困難,手裡端著茶杯,一口一口的喝著,似乎在聽,又似乎沒有在聽。
榮國府看似繁花似錦,實則卻是入不敷出。
自從生完孩子,王熙鳳又重新當回了當家奶奶,隻是這回拿回了賬本後,她發現榮國府的問題更嚴重了,明明她把賬本交出去之前,經濟情況還沒這麼差,怎麼這麼短短的時間內,就不行了呢?
她曾經試探著問過姑媽,結果姑媽說,是因為族產裡的鋪子被賈珍收了回去,如今她們少了一個很大的進項。
王熙鳳雖然沒讀過幾本書,但是卻不傻。
族產是什麼?
一個家族的根本!
她沒想到自家姑媽居然膽大包天的挖族產來補貼榮國府,可再一想,若沒這些錢,榮國府的榮華富貴,又能維持多久呢,為了維持這份體麵,這短短的個把月,她已經從嫁妝裡貼補了快一千兩了。
她嫁妝雖然多,也經不住這麼補貼啊。
“昨兒個宮裡的馬太監來了,說大姑娘還缺個三百兩銀子,讓家裡趕緊籌了送進去。”
王熙鳳捏著帕子掖眼角,一副實在沒辦法的樣子:“但凡家裡還有,我都不會來開這個口,如今賬麵上隻剩下三千多兩銀子了,一大家子吃穿用度,爺們兒們也要應酬……”
她雖是長輩,可在借錢的時候也沒多大底氣了。
“若大姑娘在宮裡實在待不下去了,我倒是能幫著求求兩位世子爺,放大姑娘歸家算了,趁著如今年歲還小,回來正好找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何必去宮裡受那起子氣。”
範婉放下茶杯,歎了口氣,感歎:“也不知這二老爺怎麼想的,堂堂國公府的姑娘去當個伺候人的……”
王熙鳳頓時噎住。
她能說榮國府心裡的打算是希望能夠攀上二皇子,若能做個側妃,不比當個普通官家太太強?
況且,如今二皇子妃也沒了,他們家還有個野心,若是賈元春能得了甄貴妃喜愛,做個繼室也不是不行,所以這才拚了命的往宮裡塞錢,指望能得了甄貴妃青眼。
“這二老爺怎麼想的,我又如何知道呢。”
“借錢不難,千把兩銀子也算不得多,隻是吧……”
範婉翹起二郎腿,拿著銀叉子挑蘋果吃:“有些話我得說到前頭,咱們雖然同姓賈,可到底是兩家人,若是有朝一日,這大姑娘真能得個大造化,我們寧國府這邊能得什麼好處?”
“彆和我說什麼一家子不分你我,且不說寧榮兩府,就說大老爺與二老爺,那也是兩家人,雖說沒分家,那也是看在老太太還在的份上,她大姑娘再出息,那也是二房的姑娘,拉拔的也隻會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你在這跳上跳下的,日後能得幾分好處。”
範婉顏色淡淡,說的很是坦然:“所以,借錢不怕,但不能你來借,這債啊,我隻認二房,甭管是二老爺,還是寶叔叔,得要爺們兒來和我談。”
王熙鳳起初一聽,隻覺得怒火翻湧,恨不得跳起來撕爛範婉的嘴。
可聽到最後,卻宛如一盆冷水澆下來,把她給澆醒了。
範婉見她怔忪,繼續上眼藥,冷笑一聲:“也彆怪我這個做晚輩的挑撥你們,隻看族產裡的那些鋪子,二太太管的那些年,地皮都被刮了一層,那時候我就知道,她是手裡攥著佛珠,心裡藏著猛獸,佛口蛇心說的就是她。”
“挖祖宗基業,敗祖宗家業,若不是我上門鬨了一場,要回到兩千多兩銀子平了賬目,而是直接捅到那些族老跟前,你且看你那好姑母可還有如今的好日子?”
她站起來:“也就你傻乎乎的,被推到前頭當了出頭椽子,最後好處她拿了,人都由你得罪了。”
範婉可不怕王熙鳳回去和王夫人告狀。
她如今把族人的好感刷到了頂,她做的越好,就顯得王夫人之前做的越不好,人人心裡有一杆子稱,彆看賈家還有人家窮困潦倒,但真要上了祠堂,這些人就頂了大用。
“我的話,你直接帶給二太太,就說我說的,要銀子可以,讓二老爺或者寶玉來借。”
“誰缺錢誰來借,天經地義。”:,,.